2018年為台灣社會推動社區大學二十週年,社區大學全國促進會與全國社大協力舉辦「做伙學習,翻轉地方:社大二十週年特展」,展覽徵集百位社大人,包括社大的校務工作者、講師、學員等,一同來分享屬於自己的社大人生。本文為林口社大「台地影像工作坊」講師洪淳修所寫,洪寫下了他在社大度過的青春歲月,以及林口的地景變化:
「你不要再打給我了,我已經交男朋友了!」
1995年的夏末,她無情地掛上這通電話。我愣了好久,才轉身走出營房,心中的怒火,猶如眼前台地紅土一樣的躁熱,漫天的風沙吹得我寸步難行,讓我哪也不能去,只能消極地數完剩下的六百多顆饅頭,等待退伍日的到來,期待能告別情傷,也告別這裡…這,就是我剛開始對林口的記憶。
退伍後,緊接著研究所畢業,第一個工作,居然又讓我來到了林口:去社區大學教紀錄片。當時,有個學生拿了一片VCD來找我,說裡頭是1999年的林口,想要剪成一部紀錄片。我好奇追問她,怎會有這些影像?她說,從小生長的村子要被拆遷,她急著想要做些什麼留作紀念,卻又束手無策,直到某天,她無意間看到萬華剝皮寮的紀錄片,就靈機一動,想到可以用紀錄片的形式,為村子留下紀念。於是,她打聽了一位紀錄片導演的電話,冒昧地請他幫忙,但是對方開價四十萬元酬勞,實在不是孤軍奮戰的她負擔得起的。接著,她又冒昧地打給了另一位導演,沒想到,對方居然二話不說,馬上發攝影班,搶拍下她們村子被拆遷前的樣貌。我又問她:「後面這個導演跟妳收多少?」她說:「一毛錢也沒收!而且他還來了很多次。」
後來,這個學生與同學合作,完成了一部叫《頭湖的新情》的紀錄片。然而,紀錄片就是這樣,每部片都有它自己的命運,有些拍完就在光碟盒中長眠,有些則遇上了有緣人,尋找到它的重生之鑰。去年,這部片去了南藝大音像所,放映後,曾則鳴(曾吉賢)老師的一個提問,就轉動了這部片的重生之鑰:
「看這影像的運鏡,應該不是學生拍的吧?」
「是一位姓彭的導演拍的。」
「彭導?彭啟原導演嗎?」
「好像是,但不確定,因為我搬家時弄丟彭導的名片了。」
「沒關係!我明天就會跟他開會,我幫你問問他。」
果然,隔天我就接到了彭啟原導演的電話,在一陣寒暄之後,確定當年的影像就是他公司拍的,而他也一如當年般的豪氣,說:「99年拍的那些毛片都還在,而且還轉成數位檔,畫質都很棒,你找一天帶硬碟到我工作室來。」
我看著硬碟裡好幾十GB的影片,成片的紅土、漫天的風沙,二十多年前的記憶也跟著被啟動:當年被兵變的營區,現在已成為三井OUTLET;我那無緣的前女友,據說還在情海浮沉;而我,幾年前也搬來林口定居,但心中怒火早已平息,就算有火也無處可燒,因為台地上看不到火紅的土壤,可以助燃情緒,取而代之的,是被炒到不行的豪宅。時間是無情的!此時就需要有心人留下些什麼,謝謝當年請人來拍片的龍素蘭、更要謝謝當年來留下影像的彭啟原導演,讓留在原地的人能回望過去。幾天前,那個拍了個「霧散了,人來了,林口人要發了!」的建案,有一間房已被法拍四次,打對折還沒人買的新聞上報,這個豪宅的所在地,就是當年彭導拍的那個村子,再看一次當年的影像,還是要再說一次:
謝謝彭導。
也想再說一次:時間是無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