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芳雄對於父親呂赫若的印象是模糊的，畢竟父親離開時他才8歲。但他依稀記得向來嚴禁小孩去書房玩耍的父親，竟沒處罰不但闖入書房，還爬上書桌的他，。一年農曆年前夕，在往外祖母家過節的路上，看到有人玩鞭炮槍，他吵著也要一隻，沒想到父親竟然就買給他，而這一段記憶竟是他對父親最後的印象。 成長過程中，長輩時時告誡，不能告訴別人自己的父親是誰。大姑媽因懼怕被牽連，把凡有父親合照的家族照片悉數燒毀，外祖母要他把父親的書籍、手稿全部埋了，一本記載兄弟姐妹的出生日期的日記，是唯一倖存的手跡。因父親而被關上四、五個月的舅舅林永南先生，當年雙腳因被刑求而腫得連內褲都穿不下，出獄後仍持續照顧他們一家，是他這輩子最感謝的人。 對呂芳雄來說，父親是臺灣的文學家、音樂家；但父親並沒有做到一位父親應盡的責任，不能算是一個好父親。如果當年不追求自己的理想，或許這個家也就會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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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理想 遺憾至親 如果說我對我父親的記憶應該是很模糊啦，因為那時候我父親…我父親不在的時候，我才…欸八歲。 我是就讀東門國小二年級，那以前..以前小時候，總是覺得我的父親脾氣似乎不是很好。 而且就是在…如果以現在來講，就是有那種大男人主義啦。而且因為他是作家嘛，啊小時候我們家裡兄弟姊妹都很多。 我有六個..六位兄弟，兩位姊姊。當然其中應該是三位…其中有一位是早逝呀，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所以我也家裡..家裡很吵。那以前我們住的地方，也是我們現在這種日據時代的宿舍。 我記得都是住日據..欸那個..我們現在講的是日本宿舍啦。啊房屋應該也不會很大，啊只是我父親他本身有一個他專門寫作的書房。 他是禁止我們進去，嘿..啊因為小時候我也不知道啊。我也經常爬到…他在寫作，我就爬到他的書桌上面去。 啊我是運氣比較好啦，從來沒有被打過。所以我說嘛，可能那個時候呀，我…就是會爬到桌子上面去嘛吼，可能也經不..還不能修理啦，所以就沒有被打。 那我哥哥姐姐就比較沒有那麼幸運，因為我小時候吼，對情治單位怎樣…我應該沒有任何概念啦。 只是長輩會要求我們說你到..到外面去，不可以說你的爸爸是誰。以前我們的長輩都會這樣子交代。 那時候的思考會..還沒有那麼進步。長輩說，不說，就不說這樣。這樣子呀。 我唸..唸小學唸到那種初中的時候，我就會感覺到，因為都是有不一樣。因為我們好像是被歧視的。 就…套用趙Ｏ講的一句話嘛，就沿牆靠邊走，逢人便低頭這樣子。 Q:所以那時候沒朋友? A:沒有，不是朋友。連親戚都沒有。嘿，因為..我舉一個例子來講，就像..我的大姑媽，吼就是我爸爸的大姊，她就我以前跟我爸爸，他在娘家跟娘家的人合拍的照片，她全部燒燬。 所以後來我長大以後，我覺得可能那種人..人的認知呀，我是認為她認知上的…誤差啦。 因為妳把照片怎麼全部都燒掉，但是那個姊弟的親情是燒不掉的。但是那時候因為是懼怕，所以就把它燒掉。 那像我外祖母就這樣子，她就把我爸爸所遺留下來的東西，如果是用品的話，她就盡量送給別人。 吼像腳踏車，那如果是書記、手稿的話，那全部都埋掉。就是…就是我埋的呀。 就是我外祖母會要叫我去埋。那我媽媽說唯一的一本日記沒有被埋掉，是因為上面有記載我們兄弟姊妹的出生年月日。 所以才得以保留下來，但是我這樣講的話，也有人會問我說，那為什麼不拿一張紙把它抄起來就好? 因為我覺得問的人，可能他對當時的環境，可能他不清楚，在那個年代裡面吼，你要拿一隻筆、一張紙都很難。 嘿我們今天你要一張便條紙，要一隻筆，很隨便都有。但那個年代沒有，完全沒有。 說真的啦，如果講…講比較實際的話，因為我們那時候就是說…欸..不要講剛剛講的朋友，就是連親戚都沒有。 因為大家也不敢接近，啊但是不敢接近，後來我也能夠理解啦。因為在那個年代吼，在那種以前戒嚴，戒嚴時期吼，大家也都不敢。 不敢接近，嘿。以前好像是…三個人一起講話好像就不可以。所以你說他們有那個心，他也不敢來。 怕被…被波及。喔我現在想起來，即便是我後來考上那..考上初中的時候，就讀的時候，我就需要有保證人。 那時候要找保證人很難，因為大家不敢保。如果你一旦保下去，人家就問你跟他什麼關係。 啊那時候是我一位姨丈，他幫我保。我..我對我父親最後的印象是他帶我回外祖母家。 那時候我記得好像是，欸農曆過年前，那時候就坐火車坐到豐原嘛，那我們是住在，我外祖母是住在社口。 那豐原距離社口…社口…如果以現在的里程數來算，大概…欸三、四公里左右啦。 那那時候也沒有，我就爸爸…那時候的客運車很少。那我記得我爸爸是叫一部那個..欸三..三…人力車還是三輪車。 就坐，他那時候因為…那時候我才國小嘛，啊因為我記得是過年前，那有小朋友就在玩那個..用打的那個炮竹呀，那個我現在講的，可能你們不知道，就是一次裝一顆，這樣打，它就會響。 一次裝一顆打，那個紙的，啊擊..擊…欸那個準心擊到它就會響。那後來更進一步地就是說，會自動連環的。 啊我就跟他要..要一個買。買一隻，後來他就還是買給我。我爸爸在的時候，我們家裡的經濟狀況不會說很好啦，但是至少還可以啦。 家族裡面因為受到影響最大，我想我應該提及我的舅舅林ＯＯ吼，他對我們這個家庭其實他是..他是最讓我欽佩的一位，我的舅舅。 因為他…我舅舅因為我..受到我父親的波及，後來他還是被..欸那時候被抓去。跟我哥哥姐姐一樣。 那時候我哥哥姐姐是被抓去以後，大概一個禮拜就回來啦。那我舅舅他是被刑求，據我舅舅說他，那時候刑求到那個..兩個腳都腫起來。啊腫起來那個連那個內褲啊吼，就是要用剪刀給它剪...沒有就這樣子綁起來。 而且以前的人就是，走的出去啊就是拖著回來。因為沒有辦法走，啊以前那個..那個囚房喔，都不大。 但是裡面關的人蠻多的。如果大家要躺下來睡覺都不行，啊就被刑求的人就讓他躺下來。 我舅舅大概是四五個月左右吧，嘿。所以我舅舅曾經跟我說呀，他那時候沒有被抓去槍斃掉，那是算很幸運的。 因為他從頭到尾他一直都不承認，那所以我舅舅他曾經跟我講一件事情，他說我爸爸在..就在這附近嘛吼，就是現在的那個忠孝東路。 他開了一家大安印版所，那我舅舅想說既然開一家大安印版所，在以前習慣上就是，我會送..送一個東西給你。 那我舅舅就…我爸爸就拒絕啦，可以前的人如果我送東西給你，底下都會落款嘛。 那我爸爸就是說，那這樣子會招來麻煩。所以那時候我爸爸他就有一種認知就是說，親...欸親戚朋友最好都不要。 吼所以他做的事情連我媽媽都不…不知道。我媽媽根本不知道，欸..我父親在外面的欸..所做所為她完全不知道。 她只是像一個家庭主婦，就是很忠職地照顧自己的家庭這樣子。我媽媽會知道我…聽我媽媽講就是說，因為我爸爸他本身也是聲樂家，那時候我爸爸我們家裡，還好我們有一架鋼琴。 那像以前..以前一架鋼琴的價值可能像今天的一棟房屋這樣子。就是說那個比價，大概是這樣子。 所以以前即便是音樂家，要有一架鋼琴也很難。那我爸爸是去買來一手..買來一架二手的鋼琴。 那以前買那個鋼琴，不是用多少錢買的，是用幾兩黃金。以前買房屋也是用幾兩黃金，不用錢。 因為以前那個貨幣貶值很快，所以我媽媽記得就是說，我爸爸的音樂界的朋友，像張ＯＯ吼，名鋼琴家。 就是一些音樂上的朋友，就會到家裡來。所以那我媽媽才會認識他們，那另外就是說以前我爸爸也對我媽媽說，如果我朋友來，妳最好都不要出來。 以前小時候不知道，但是後來我結婚以後，我覺得說…喔我媽媽是真的很辛苦啦。而且從她…像我媽媽她…我爸爸不在的時候，她才幾歲… 那時候我媽媽才33歲呀，對呀，然後最小的弟弟還沒有出生。啊所以我剛剛提及嘛，如果我..沒有我舅舅的在後面的支持，那我們不知道怎麼過活。 而且以前..以前的，我現在不是批評啦…就是說以前的台灣的社會觀念，就是女孩子一旦嫁出去，就是像潑出去的水，就不…收不回來。 啊我舅舅..我舅舅因為他是欸日本名古屋..欸名古屋藥專畢業的。所以他的那種觀念是很好，後來他也當過台北市藥師工會理事長。 Q:算是…? A:沒有他是…他算起來他對…他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就說因為你媽媽是我姐姐，所以我的姐姐出事情以後，我們這個娘家就要負起這個責任。 他..他肯這樣做啦，我也會…有時候會批評我自己的父親啦，呵呵..啊我覺得兒子批評父親也沒什麼啦，那無所謂。 所以我老是會說嘛，我爸爸他對文學、音樂，他都很真實。而且做得都很好，但是唯一做得很不好的就是一個對自己的家。 他沒有做到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沒有呀。但是我這樣講也會受到批評，我想這是沒辦法的事啦。 啊我講的是實話呀，因為妳看，我爸爸..如果以我們..我爸爸他本身，在社會上他應該是，如果以..我們講比較粗俗的話，如果以站在社會上，他應該是在欸…在上層社會的階層嘛。 但是妳看他的家人都是最低層的，他的兒子都是最低階的呀。就是不成比例呀。 所以後來我，像我長大以後吼，我就一直認識嘛，像我父親的朋友，像巫ＯＯ、龍ＯＯ都很多… 吼，但是我覺得他們的後一代呀，都沒有受到影響，而且也都..成就都很好。像我去參加那個吳ＯＯ，他們都是很好呀。 他們家庭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啊我一直..我個人一直認為啦，如果我爸爸不要去做這種事情的話，我們應該也不至於這樣子下場這麼悲慘。 我覺得如果對，我是很欽佩他的才華吼，他在他個人的成就，那我是很欽佩他。 啊我我還是再說一句，因為畢竟他沒有善盡一個當父親的人，所以有時候我覺得說，人如果這樣的話，這種意義是不是要存在，我就不清楚。 因為..因為不管再怎麼做啦吼，才華再怎麼好，傷害到家人我…我覺得總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