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軟禁歲月 我的成長記憶
孫天平是孫立人將軍次子，在孫將軍被軟禁後的第2年出生，從小就在被監視的環境下成長。他不解為何父親不用上班？為何出門總有人在後跟隨？全家旅遊要事先申請？還是懵懂的年紀，經常因為同學批評父親的言詞，報以拳頭，父親以韓信曾受胯下之辱的歷史故事，要他明白做人要講理，忍字就是心上一把刀，這幕在書房諄諄告誡的情景，是他至今印象最深的回憶。 從父親的日記中，他發現父親對於禁錮生活的怨懟，因為出身軍旅的父親還懷抱可以再為國家效力的希望。卸下軍職後，生活拮据，一切得自力更生。他記得小學下課要幫忙餵養來亨雞，父親書房滿是待價而沽的金絲雀、十姐妹，姑姑從美國寄來的玫瑰花苗因品種特殊，種植後也可補貼家用。而經營果園是家中重要的經濟來源，母親半夜就要摸黑雇三輛車上山採果，再運回家中清洗、分裝，天未亮就得載到市場販售，下午再與父親一同上山照顧果園。他感謝母親為家庭的付出，不捨因當年白色恐怖的壓迫，讓她晚年患了被害妄想症，他感慨地說：希望這種事情以後不要再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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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軟禁歲月 我的成長記憶 自己家人更不用談，我唸小學…人家就…這樣講，你從小你就覺得，為什麼我們家跟別人不一樣? 我父親為什麼不需要上班? 然後為什麼他出去有車子，然後前面後面跟很多人? 然後呢，小時候只覺得說，他比方說帶我們去彰化八卦山大佛，怎麼聽說要申請? 誰家出門什麼提前要申請?什麼上面要批准，要不然不能去? 小時候就覺得…比較跟人家不一樣，但是不知道到底真正不一樣在哪裡。 什麼時候?到了小學大概5.6年級，4.5…4年級左右，那就有同學說:啊!聽說他爸爸要造反!聽說他爸要做總統啦! 反正就有這種耳語，可是在小學裡面嘛，那時候…呃…以前我比較內向，所以脾氣也比較不好。 聽到這種…不高興就打架。就用拳頭解決問題，後來呢經常打架，結果小學的校長就請我父親去啦。 那我父親後來…我本來不知道，回家之後我父親把我…單獨找我到他書房去。然後就問我，跟我講這件事。 說要學會用講道理，不能先用拳頭來解決問題。所以呢，我就被要求要…呃…所以他那時候問我說: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隨便打架? 我說可以，那反正講了很多歷史故事，其實是老生長談那種，什麼韓信受胯下之辱啦，等等等等。 但是記得最清楚的他就是說，忍字就是心上一把刀。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但是呢一個男人要能夠成就事業，一定要能夠忍。 吼，很多事情呢不能忍一時之氣，這個憑…血氣方剛、匹夫之勇，是沒有用的。 所以從那一次以後，一直到現在大概40幾年，我沒有打過架。 他是有怨歎啦，他自己覺得在他最成熟、最精華、最…就是說心智各方面、成熟、判斷力啊、經驗都充足，他覺得最能夠為國家貢獻的時間，被浪費掉了。 就是被軟禁嘛。因為50…他被軟禁55歲，喔…那你想張忠謀50幾歲可以創業，如果他創業，也不見得比他差對不對? 所以他覺得就是…因為他一直心裡..呃..我後來看他有寫日記幹嘛，他可能被軟禁前幾年，覺得他還有機會再恢復公職，再替國家做一些事情。 他一直希望就是，他這一輩子從事軍人這個職業就是想要報效國家。在民國40幾年、50幾年，全台灣大家的生活狀態都差不多。 講到什麼大家穿的制服，都是膝蓋呀這裡、領口呀補很多次。我說現在的小孩子，有誰穿過補的衣服呀?幾乎沒有呀。 對不對?一般破一個洞趕快就換一件了。吼那當時確實啦，年輕人可能比較不能體會，在民國40幾年那時候，全台灣大家生活都還蠻困苦的。 那我們在向上路一段18號這個院子裡面呢，呃..不能說特別苦，但是絕對沒有什麼好日子過。 吼因為我父親呢，從44年、45年到台中之後呢，反正一直都沒有工作嘛。那因為他回到中國，中華民國開始，就是一直擔任軍職。 那以我所知呢，因為我父親在家鄉的時候，家裡很有錢，所以他其實從來不覺得錢有什麼重要。 反正公家有公家的錢，甚至部隊錢不夠，他就把自己錢拿出來補貼。吼那講一件小故事，為什麼大家都覺得將軍就很有錢? 其實喔，以我所知，將軍不用貪汙就可以很有錢。更不要說像大陸很多軍閥什麼吃空缺呀那些就變得很有錢。 因為我母親跟我講過一件事，說我父..以前呢，呃..以前蔣介石常常會在這個士林官邸召見一些軍事將領。 那有一次我父親就到官邸去，然後呢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欸蔣介石說:你做得不錯! 來，就叫那個侍從給他一個手諭，一個條子。那上面就寫，新台幣20萬元。吼那民國40年初，台北市一棟房子大概就五萬到八萬塊。那你幾十萬就是好幾棟房子的錢。 我父親呢回到陸軍總部，就直接交給總務，說:欸這個放在部隊裡面用。事實上像這種錢，其他將領就是領了拿回家了嘛。 那你只要把那個錢買置產或幹嘛，買黃金什麼，放個1.20年，就很多錢了嘛，對不對? 那時候一棟房子，可以買個兩三棟就放著。就有錢啦，所以不用貪汙。只要你…對不對? 所以..但是呢，我父親呢不會有錢。 他被軟禁之後呢就，欸沒有錢。然後第一年在台中，是我大媽媽..就是她之前有一些首飾就變賣，到真的已經沒錢，連吃飯都有困難的時候呢，請..去找了..呃..以前文筆比較好的人寫信。 去給蔣介石說，這個..實在生活無以為繼，所以最後呢，有20幾年吧，我們都是靠現在大家很清楚的一個東西，總統府特支費過日子。 就是總統府特支費每半年會撥一些錢，給我父親用。那大概就夠吃飯吧。吼所以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呢，我父親很小..一開始就養雞，在院子裡面隔一塊。 然後就養雞，那我很小還常常跑到那雞舍裡面去抓雞，然後被雞啄呀怎麼樣。 可是呢養一養好像沒賺錢，後來就養金絲雀。吼養金絲雀、十姊妹。那時候，台灣有一陣子這個很紅，養..就養在書房。 弄了很大的鳥籠子，在裡面像公寓一樣一格一格。吼，也沒賺錢。然後呢他很喜歡花，那打發日子的方式就種蘭花、種玫瑰花。 那玫瑰花早期好像這種花苗呀進口，也沒有多大的管制，不像現在吼就要檢役呀幹嘛。 那時候我有個姑姑在美國，呃..留學。我記得小的時候印象很清楚，就是有一個紙箱寄來，那裡面呢是玫瑰花苗，短短的。 裡面還包了土，用那個塑膠布包起來，這樣一條一條地幾十株。所以他那時候有一些從國外來那種的花苗。 就跟一般的這種玫瑰花不一樣，所以後來不知道..台中有些花店去哪裡打聽到說，欸?我們家院子裡有很多花。 所以有透過不知道是市場呀..還是什麼小販呀，因為我母親會出去買菜。就打聽說能不能買，所以開始慢慢地就..就有人來買花。 那這些監視的人呢，後來也就讓他們進來。因為..吼所以賣過玫瑰花，做果園。那我從大概中學開始，就是放寒暑假就會去幫忙，因為果樹常常要修剪呀，什麼土長枝呀，什麼怎麼樣呀。 喔所以我都有做，我父親也會教。所以也..我們對這個園藝也還有點興趣啦。愛文芒果，種柳丁、荔枝、龍眼、梅子、青梅。 啊一開始是說兼種芭樂，土芭樂，然後等到果樹長大就噴掉了。喔還有什麼?還有檸檬，啊就覺得說這樣子你整年都有東西可以採收嘛。 小時候跟父母在一起，家庭生活其實都有很多覺得很…因為尤其是，一般工作的父親在家時間很少，所以你可能都是..記得的都是..啊父親下班回來。 然後早上說不定比你還早出去，所以我們跟父親相處的時間多，這是我覺得特別珍惜的。 就是說賽翁失馬，焉知非福啦。如果他還是軍職的話，我可能一個月看不到他幾次。 那他被軟禁，其實對小孩是好的。那甚至有親戚朋友說，要不是你父親被軟禁，你們兩個兄弟不知道爬到天上去了。 呃..所以，因為我父親被軟禁，所以我們還循規蹈矩。要不然或許，很多將軍的小孩都是什麼混流氓啦幹嘛，因為沒人管。 對不對? 那我母親..我母親就真的就是傳統女性。非常刻苦耐勞，我父親經營果園那麼多年，其實呢…果子要有銷路嘛。 那偶..尤其是一開始常常農藥噴的不對，什麼人家檸檬是綠的，我們都是外面黑黑的。 就是那叫藥傷，那沒有人要來收呀，就運下來我母親，早上天不亮就雇三輪車，運到菜市場。 去賣檸檬，賣黑皮的柳丁。吼所以人家都說，啊! 那賣黑檸檬的人來了。那所以這個…我真的就是特別，現在特別想想也不捨啦。 因為從山..呃..晚上才從山上果園運下來，運到家裡，然後還要分裝，還要清洗。 弄到三更半夜，早上天不亮她就去賣，然後到下午又跟我父親到山上去…反正我父親粗重的工作不會由她來做，但是我母親做的不少。 所以在家早上要準備便當飯盒，給我們帶飯。然後到下午就去工作，所以她幾乎每天真的休息時間很少。 我想很多那個時期的媽媽，都很辛苦啦。我父親是扮演嚴父的角色，我母親是慈母。 幾乎不會對我們大小聲，就是說會唸…我想沒有一個媽媽不會唸。但是呢她沒有打過我們。 沒有怎麼樣，那父親會…呃..比較兇。那我母親呢，就是一直默默地就是照顧家、照顧小孩、照顧先生。 那…但是我覺得啦，她現在86歲，她屬龍。那對她可能在精神上，開始會有一些呈現出來了。 就是說她開始會有一點被迫害恐懼症，就是說…其實她現在在美國。也在台灣看過醫生，就是說她現在變成心裡隨時覺得，有人要害她啦。 那我相信啦，以心理學或精神科的觀點，就是說她年輕的時候，身體狀..呃..身體健康、精神意志力強，她雖然隨時都處於恐懼的狀態，但是能夠撐得住。 支撐得住，但是呢到80幾歲，其實各方面都衰退了，那種多年的心理陰影就會呈現出來了。 所以我…這件事情當然是很難過啦，也覺得說實在不應該這樣子啦。那為什麼..呃..很多被不管是白色恐怖，或任何恐怖，吼任何被迫害的家屬都很氣憤。 其實因為很多被迫害，不管時間長短，可是它造成的傷害是長期的。甚至跨好幾代的。這種事情…所以這種事情希望它不會再發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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