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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文化 台灣原住民文學數位典藏

山海文化台灣原住民文學數位典藏資料檢索請輸入檢索字2001來自靈魂的觸動~第二屆中華汽車原住民文學獎-得獎者作品/名單-懷湘  她仰起的面容,白皙粉嫩,恰似一朵盛開的野百合,散發迷人的清香。她將雙眼微微張開,從眼縫裡瞧見碧空如洗的藍天,白雲,悠然橫臥天際....深秋,夕陽照射在蘆葦花上.....這個隱密在河床上一角的蘆葦叢,就是懷湘和馬賴稱為「祕密基地」的所在。  「啊...嗯...!」馬賴發出滿足的吟聲,一顆汗珠滴落在懷湘早已溼透的頸子上。馬賴將身子放軟,整個人趴在懷湘身上,她故意把一雙眼睛開開闔闔,讓濃密捲翹的睫毛「巴咂!巴咂!」的去給馬賴緊貼著自己的臉頰搔癢。  「哈哈!好囉!你也該回家了。」馬賴翻身坐起,一邊將衣褲穿好,一邊啾著身旁這位清秀標緻的小學妹。  「亞大比黛(比黛阿姨)回她娘家去了,我可以搭晚一點的巴士回去,沒關係!」懷湘把制服釦子扣好,下襬塞進深藍色的百褶裙內。慢條斯理的從書包拿出小梳子,梳了梳烏亮的頭髮。雖然只是國中三年級的女生,懷湘卻早已亭亭玉立,出落得清新可人。  「那你今天不要回去,到我那裡去睡算了。」馬賴住在後山「葛拉亞」部落,在山下小鎮唸高職二年級。因交通不便,在前山根客家籍的「阿滿」租了一間小房子,那是早年煤礦工人所住的黑矮木造屋。  「不行耶!我怕讓亞大米內(米內嬸嬸)知道喔!」懷湘把小梳子擺進書包,若有所思的望著在微風中輕輕飄楊的蘆葦花。  懷湘的父母在她出生後不久便離異,父親是職業軍人。雖然父母都是泰雅族,但是她沒有泰雅族的名字。  「懷湘」是父親軍中長官取的名字,那上校祖籍湖南,直到國中她才知道「湘」就是湖南省的簡稱。J父親無法親自照顧她,所以記憶中,自己都是寄住在親戚家,般過來搬過去,整個童年時光只能用「支離破碎」來形容。  她曾住在苗栗的外婆家,也住過新店的表叔家,唸小學的時候,父親就把他帶回家鄉的部落,輪流住在大伯家與叔叔家。直到父親娶了這位台中來的亞大,才結束了懷湘遊牧民族的生活。懷湘聰明伶俐,加上臉蛋長得清秀可愛,父親對她寵愛有加,當時物資缺乏的時代,懷湘要什麼有什麼,羨煞那些堂兄弟姊妹們。  長輩對懷湘總是多一分疼惜,即使她脾氣任性也多半容忍,舉凡與堂兄弟姊妹有了爭執,往往被教訓的都是他人。當她搬到叔叔家之後,亞大米內卻將她與堂姊妹一視同仁的照管,對於懷湘的任性,亞大往往直言不諱,有錯必罰。所以,對於這位教養她恩威並施,極有原則的亞大,懷湘從小就敬畏三分。  「跟你說喔!」不知是否因秋陽的照拂,懷湘臉頰泛紅「我那個…還沒有來…」她坐起來曲著雙腿,把書包抱在懷裡,臉上略過一抹憂慮的神色,皺起眉頭望著馬賴。  「不會吧…..」馬賴搔搔腦袋,「那…怎麼辦?」他也沒了主意。「颯~~」一陣秋風掃過頭頂的蘆葦稍,懷湘心頭掠過一絲異樣的情緒…..某種厭惡的感覺賴靠過來,想要抱她卻被她揮開,「走了啦!」懷湘皺了皺眉站起來就走。  斜陽很快的就要滑落山脊,原先雪白的蘆葦花在夕陽的照射下,反射出金黃的浪漫。然而,兩人都沉默下來,空氣瀰漫著令人不安的氣氛,在漸漸轉暗河床,兩人照例一前一後,小心的繞過大小石頭,涉溪流離開了「秘密基地」。  當懷湘發現自己原來已經懷孕的時候,肚子裡的孩子有三個月大了。為此,父親極為震怒,從軍營回部落處理。又因為馬賴是後山屬於「MKNAZIY」族係,跟前山屬於「MRQWANG」族係的懷湘雖同屬泰雅族,但兩族係過去是世仇,互不通婚的。近年多有通婚,但一律需要「PHOGUN」(由雙方當事人宰殺豬隻,分贈族人,一種告慰祖靈的儀式)。男方準備了豬隻,下山到懷湘的「卡優」部落來將事情作個了結,並準備結婚事宜,馬賴跟懷湘兩人都休了學。  隔天晚上父親跟亞大比黛發生劇烈爭吵,在軍中當上尉連長的父親本來就大嗓門性情爆裂。他怪亞大比黛沒有好好管教懷湘,亞大比黛也用尖細得叫人很不舒服的聲音反駁他對懷湘的溺愛….只聽見兩人嘶吼的互罵聲,以及兩足歲多的弟弟家豪嚇得哇哇大叫的哭聲。  照例的,當父親盛怒之下,杯盤桌椅開始亂飛的時候,再凶悍的亞大比黛也知道這時應該逃離現場。懷湘忐忑不安的躺在床上,警覺的注意外面的動靜,直當她聽見亞大比黛奪門而出的腳步和家豪的哭聲漸漸往山下遠離時,她的心跳便開始加快,懷湘希望父親此時不要進來才好。因為,她與父親的關係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對這個獨生女,父親從捨不得讓她委屈。  「這孩子從小就沒了媽媽,很可憐!」有一次父親放假,喝了酒之後,跟亞大比待在房間忽然提高聲音說。  「為什麼她的笑容越來越少了?妳最好不要給我耍花樣…她的媽媽那樣漂亮的女人,我說不要,就不要了,妳!最好給我注意一點…..」父親真的喝醉了,說的話讓懷湘擔心。畢竟她了解亞大比黛強悍的脾氣,知道軍旅的父親,其實對自己的「生死」並沒有實質的保護和掌握權。  對於倍受寵愛的懷湘來說,自從亞大嫁過來那天,便是她夢饜的開始。也許是看多了「公主與壞皇后」的童話故事,懷湘對這位臉頰瘦稜稜,嘴唇薄且略為應勾鼻,聲音尖細的女人,一開始就保持著戒備的態度。她到處搬遷與各種性格長輩相處的經驗,讓她知道自己絕不是這女人的對手,於是乖乖的服從她。  記憶中,自從擁有自己固定的「家」之後,懷湘便有了永遠作不完的「家事」。洗衣、燒飯、打掃、檢柴、澆菜…..連堂姊妹們都覺得她實在很可憐,只要懷湘一出來玩,不久就可以聽到亞大比黛那令人害怕的吼聲,迴盪在山谷間:「懷~~湘~~妳在幹什麼?回~家~啦~~!」往事如潮,一波波湧上心頭..然而此刻她不願再想這些,因為父親這時推開房門,腳步踉蹌的走了進來。  「沒想到我瓦旦的孩子也會作出這種破壞GAGA(禁忌、禮俗、祭儀、規範…的總稱)的事!」父親不用正眼看她「妳給我注意聽著,」他從未如此嚴厲的對她「既然這是妳的選擇,以後不管妳在那裡的生活怎樣,都不要回來抱怨,也不要後悔!」酒氣瀰漫整個房間,朦朧的淚眼望去,牆上映出父親高壯英挺的身影。此刻,懷湘早已沒有任何想法,過去幾個月馬賴新鮮甜蜜的感覺,完全被無限的悔恨與沮喪給取代了。  「妳以後就要當人家的『以那』(媳婦),那個『亞傌』(女婿)的媽媽已經不在了,你當人家的『以拉哈』(嫂嫂),要打理家中的事….」亞大米內一邊幫懷湘化妝,一邊殷切的叮嚀。  「聽說那裡沒有電,晚上還燒煤油燈,像我們以前那裡哩!」再一旁幫忙的大伯母烏巴赫說,「懷湘,你會習慣嗎?很辛苦哩!唉唉!『卡哇伊嗖ㄋㄟ#$%*!@#』…..」亞大烏巴赫說著,就用日語跟亞大米內譏哩呱啦的交談,一面將清晨在院子裡剪下的玫瑰花,一枝枝調整好,用紅色的毛線紮成花束,作為新娘捧花。  「懷湘,這個給妳當新娘花的『尾巴』。」亞大米內的二女兒也是跟懷湘很要好的堂妹拉娃,手上拿了一根翠綠的烏蘿,開心的幫那束捧花加上了「尾巴」。  「亞大,我不想結婚,我可以不要結婚嗎?」懷湘聽到亞大米內一連串的叮嚀,自己忽然就要變成人家的「媳婦」、「大嫂」、「嬸嬸」...從來沒有心理準備呀!看到還在唸書的拉娃,那樣無憂無慮,想到自己和她的許多女孩子分享的小秘密….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不聽使喚的掉落下來。  「傻孩子,哪有這種GAGA?」亞大米內幫她把一朵紅色的絲絨花別在髮上,「現在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妳就勇敢的去結婚吧!」亞大米內鼓勵懷湘,並幫她把哭花的妝給重新補上。  婚,還是結的。兩輛禮車在顛簸的山路上艱難的往上爬,引擎的吼聲畫過幽靜的山谷。山路越來陡,沿山壁開鑿的山路既窄小且極為險峻,一邊是千屻高山,一邊是萬丈斷崖,放眼望去除了山還是山。  「天哪!怎麼有人會住在這樣的地方?」懷湘看著馬賴,雖然穿著借來的西裝,但他這時卻看起來像小孩子。  車,努力地往山上爬,距離「卡優」部落出發的時間將近三個小時了,懷湘這輛車連司機先生共擠了七個人,但另一輛車卻塞了十個人。畢竟這樣遙遠艱難的山路必須是特別將底盤加高,專跑後山的計程車才有辦法開上來的,駕駛這條路線的司機也都是專跑後山的族人。  交通不便,使族人練就一身「塞」車的功夫,貨物不算,往往一輛車「塞」了十幾個人。當車子快要到達檢查哨時,先把超載的人放下來用走的,過了檢查哨之後,再重新「塞」回車子。當然檢查哨的警員認識山上每個人,知道他們住在哪個部落,警員跟「車上」的族人打招呼,也跟「走路」的族人寒喧,但不會拆穿他們,交通不便的無奈,恐怕只有身歷其間的人才能了解。  「耶~~快來看啊!新娘子耶~~」車子爬上一個平緩的山頭,到了這個名叫「金斯蔀」的部落,據說這是每天接受第一道晨曦的山頭,「金斯蔀」泰雅族語就是「被(陽光)照射」的意思。  「禮車」停下來,馬賴告訴懷湘:「車只能開到這裡,我們要用走路上去。」  「金斯蔀」是個不小的聚落,約有二十幾戶人家,車外圍著許多小孩子,用好奇的眼光看著車裡的新娘子。  「啊~~是葛姆淦的,不是達驗…(是平地人,不是泰雅族)」孩子們說,「好白唷~~~」懷湘步出車外孩子們驚呼,「好漂亮的新娘唷~~!」。許多婦人也出來看熱鬧,跟馬賴父親及開車的司機說話。當然,主要是瞧瞧這位娶上山的姑娘。「咿斯~~這樣漂亮的小姐,可以過山上的苦日子嗎?」大家小聲的議論,「咿斯!咿斯!」的嘆息。  休息一會兒,一行人便啟程,沿羊腸小道爬往更高的山上,從「金斯蔀」上山的陸是越來越陡,兩旁比人高的芒草叢生,懷湘一手提起粉紅色的禮服裙,另一手要忙著撥開偶爾擋在眼前有著鋒利葉緣的芒草,一路顛躓而行。  「懷湘,把高跟鞋脫下來啦!」亞大米內見懷湘踩到裙裾,差點跌倒,趕忙拿出一雙平底便鞋遞過來。堂嫂阿蘊回過頭眼光閃過一絲不忍。  山路,彷彿冗長的惡夢,不知須走到何時才能達到終點。懷湘這段日子用來安慰自己的,原本還存有一絲「終於逃離亞大比黛」的小小喜悅,也在這樣狼狽的迢遙的山路中漸漸消去。  終於到達「葛拉亞」部落的時候,懷湘卻倒抽一口氣,多麼希望剛剛那山路可以永生永世走下去。馬賴家坐落在人煙罕見的遙遠山區,這用竹子作頂,泥土為牆的房子,看起來就像簡陋的工寮。更讓她寒心的是進入房子之後,右手邊是將整個房子一分為二的大通舖,床邊幾個木箱塞著凌亂的衣物,左手邊是個空地,角落放置一張矮木桌以及幾張小板凳,所謂「家徒四壁」應該就是這樣了。廚房兼浴室另外搭蓋在外面,廚房生火煮飯仍舊使用柴薪的的爐灶….  「懷湘,妳要好好在這裡生活…我們必須在天黑以前趕下山去,今天要睡在『金斯蔀』的教堂裡….」亞大米內再一次叮嚀她。而懷湘低頭不語,送嫁的親人各各黯然,悄悄的抹去臉上的淚痕,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山路轉彎處,懷湘還是不發一語,默默的流著眼淚……這苦澀的淚,已不知為的是哪椿。總之,自從他知道自己懷孕的那一刻起,所有事情的發展完全失控,這樣憋了滿懷的悔恨與惆帳,現在全部發洩出來,懷湘,狠狠的哭了起來。  婚後,寂寥的深山歲月,如同颱風隔日的山水天地。表面晴空萬里,然而暴漲湍急的河水,卻是「轟轟轟~~」的直往下游奔去,污濁的河水巨石滾動碰撞,發出「咕隆!咕隆!」的悶聲巨響,颱風過後的山川大地,往往是有許多變化的。事實上,生理的變化加上生活的適應問題,懷湘也正在改變自己。  在這窮困的地方,她始終領受到什麼叫做「飢餓」,而且是恆常處在飢餓狀態,原來飽餐一噸對後山部落的人們來說竟是個奢侈的享受。日常多半以甘藷芋頭果腹,偶爾煮一餐白米飯,也是半乾半粥,再用飯匙切成五等份,她和馬賴、尤大斯(公公)、以及小姑、小叔正好一人吃一份。每當有白飯吃的時候,大家格外珍惜。  部落若有人下山採購日用品回來,大家便會過去「聊天」,這人就會拿出一些豬肉,生火烤肉給所有鄰居吃,這樣的「分享」是部落裡不成文的規定。記得懷湘嫁過來第一次吃到久違的烤肉時,感覺那豬肉鮮美無比,看著在炭火上「滋滋滋」滴下來的豬油,懷湘恨不能拿口大碗把那滴下炭火的豬油給接下來,炒菜或者直接喝掉也比這樣浪費的滴下去好。她已經不能記得自己以前為什麼那樣挑嘴,一點點肥肉也不敢吃……那生活離這深山部落太遙遠,彷若黃梁一夢。  尤大斯每天上山去照顧作物,小米、地瓜、旱稻、樹豆之類的,早出晚歸。馬賴只是偶爾跟去,有時也跟鄰居上山種香菇,賺取工資購買日常家用。馬賴生性懶惰,是那種三天捕魚七天曬網的人。有時下山遇到自己的同學,看到人家還在讀書,不必像自己這樣當「丈夫」又快要當「父親」,便覺這壓力與改變都是因懷湘有了身孕引起的,於是常常借酒裝瘋,回來就拿懷湘出氣。  「有什麼了不起?你們家族人多嗎?有錢是嗎?」他總是從「有什麼了不起」開始罵起,然後就是一連串難以入耳的話。懷湘應了幾句,便引起一頓拳打腳踢,第一次挨打的時候,她曾經本能的逃離現場,打算回「卡優」,但迢遙山路沒走到一半天色就暗下來,只好乖乖上山,等發完酒瘋的馬賴睡著後,默默躺回通舖。之後懷湘按照她與刻薄的亞大比黛生活的模式,知道這種狀況之下只能順著他,不宜正面衝突,也就閃過了無數次的皮肉之痛。  這樣卑微的過著日子,也把第一個女兒生了下來,在後山生孩子是很「自然」的,只須鄰居的婦人過來幫忙,把孩子的臍帶用一把消毒過的剪刀剪斷,再將嬰兒洗一洗乾淨,穿上乾淨的衣服就完成了。懷湘幫女兒取了一個很夢幻的名字,叫做「依涵」。  其實,對於從小到處寄居的懷湘,困苦的生活並不是很大的問題,她早已養成超高適應環境的能力。只是,懷湘始終無法忍受,晚上必須跟全家大小一起睡在那張大通舖,雖然她用自己帶來的迷你衣櫥「嫁妝」,把睡的地方與尤大斯、姑叔們作了區隔,但那畢竟是用竹子木板釘製的簡陋的通舖。每當馬賴夜半人靜,翻身摸索懷湘時,就是她最痛苦的時候,然而馬賴卻無視於家人的存在,更不能體諒懷湘身心的不適,聽著竹床「吱吱嘎嘎」卻不理睬,只管滿足自己年輕氣盛的身體,如此需索無度讓懷湘每到黃昏便開始神經緊張,看到馬賴回來就冷眼以對,好讓他自動打退堂鼓。現在,懷湘對於這擋事完全沒興趣,只能用「厭惡疲憊」形容。對於馬賴的感情漸漸轉為淡薄,將自己全副精神放在學習山上工作的技能上。  部落的婦女對這未來自前山的女子很是照顧,只要有工作機會,都喜歡找她。包水梨、包蘋果、種香菇……懷湘聰明勤快,又吃苦耐勞,所以漸漸有許多工作機會。小姑和小叔都嚇刪去唸國中,並且住校,依涵則多半由馬賴和尤大斯照顧。  種香菇需要在山上過夜,短則三五天,長則一星期十天不等,必須背負瓶裝香菇菌種,翻山越嶺到深山去種。晚上睡在簡陋的工寮,有些地方沒有搭建工寮,夜晚便燒起一堆火,大家圍著火堆,地上舖麻袋睡。懷湘第一次離開家,睡在山上時,不知因為白天工作太累,或是這種裡睡覺完全可以放鬆神經,沒有馬賴在身旁的關係….總之,那麼長的一段日子,她終於睡了一個非常甜美的覺,竟是在這樣深山露宿的夜晚。  每年十一月,林務局的人就會請山上的原住民去採摘松樹的種籽,據說可以外銷賣錢的,部落的人稱為「採樹子」。那松樹多生長在遙遠的山上,必須步行三天三夜才到達工寮。然後每天以三四人一組,滿山遍野的尋找松樹,找到了就由男人用長鋼釘邊釘樹幹,邊爬上樹頭,鉅下長滿松果的樹枝,女人就將樹枝上的松果採摘下來用竹簍背回工寮,林務局的人就會把這松果攤在大帆布上晾曬,松果乾燥之後的松籽就很輕易的掉落下來。  採松仔的工作往往一上山就要去個一兩個月,不但辛苦而且正值嚴寒的冬季,高海拔的山區極為寒冷,採摘松果時凍僵的手指往往被刺得皮開血流。面對這樣辛勞且離家時日長久的工作,懷湘不但不覺其苦,反而有點開脫束縛的喜悅。  婚後第三年,父親申請退役回家務農,懷湘正懷了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馬賴收到兵單,服役去了。懷湘偶爾下山帶依涵去探望父親,對於自己的生活她始終報喜不報憂,從不敢告訴父親自己在山上的真實生活狀況。一方面怕疼愛她的父親心疼,也因為那天晚上父親如此「嚴厲」的告誡她「不要回來抱怨」。父親雖然疼愛自己,但她始終認為這件事情讓家族蒙羞,很是對不起父親。  三年後,馬賴退伍回到部落,依涵上小學一年級,第二個孩子志文也兩歲多了。家裡的經濟狀況因為懷湘勤勞節儉而有所改善,至少每天可以吃到白米飯。可惜馬賴退伍之後沒多久就故態復萌,不肯好好工作,反而染上酗酒的習慣,一段日子之後,懷湘不知怎麼突然感到身體不適,整天昏昏欲睡,食慾不振。也下山到「金斯蔀」看了衛生室的護士,拿了一些感冒藥,吃了卻無效,原本就清瘦的懷湘此時更是憔悴不堪。  懷湘生病躺在床上,馬賴跟父親在屋外低聲交談,「會不會是你這傢伙在外面『踩過狗屎』回來呀?」尤大斯突然提高聲音問馬賴。  第二天傍晚,懷湘看到馬賴從山下小店買了許多鹹魚和鹽巴,分送部落鄰居各家。她記得當天的晚餐自己吃了一整碗白飯配鹹魚,第二天就下床開始作家事照顧孩子,第三天,這怪病竟不藥而癒。  像懷湘這樣無緣無故的生病,又醫不好。在泰雅族傳統社會裡,通常表示同一個祭儀團體或家族,有人破壞GAGA,所以尤大斯才會詢問馬賴。幾天之後,懷湘才從鄰居口中知道原來自己的丈夫在當兵的時候,跟別的女人發生性關係….這就是尤大斯所謂的「踩過狗屎」。  當她知道了真相,極為憤怒,想起這些年來自已怎樣為家小拼命工作,吃苦受累毫無怨言,認為馬賴如此背叛自己,實在太過分。於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抱著枕頭被子往牆邊靠,不讓馬賴接近自己。馬賴在黑暗中摸了過來,她氣得踢了他一腳,「走開!不要碰我,這是我從爸爸家帶來的棉被,你不要碰!」她壓低聲音說。馬賴伸過手來抱住她,「走開!髒鬼!」她用力推開他,但似乎把隔壁的尤大斯給吵醒了。  「伊那,妳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兒子馬賴?」黑暗中傳來尤大斯的聲音,「事情都已經『處理』過了,怎麼還這樣啊?妳這樣不對,不合GAGA!」  「再說,當初是妳自己要來的,又不是我們非娶妳不可?」尤大斯不屑的口氣頓時令懷湘全身血液往頭頂「轟!」的冒上來,但她還是咬著牙,把怒氣給硬忍下來。  GAGA?尤大斯說是這是什麼GAGA?犯錯的人是馬賴,半夜被教訓「不合GAGA」的卻是自己,面對一個不忠的丈夫,難道連表示生氣的權利都沒有嗎?幾條鹹魚,一包鹽巴,就將整件事一筆勾消,這才是GAGA嗎?懷湘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尤大斯說的GAGA。  隔日,天還沒亮時,一肚子委屈的懷湘已經在下山的路上。多年的適應,早已練就輕快的腳程,陽光升起的時候,便到達「金斯蔀」部落,並趕上每天例行開往山下的計程車,回到「卡優」部落的父親家。  「呃…馬賴上山去種香菇了,我很無聊,所以回來走走。」這個謊言扯的不是很高明,雖見她竟連志文都沒有帶來,而父親並沒問。亞大比黛則是覺得反正有人回來,可以幫忙家事、農事,也就不去細究。  「妳老實告訴我,怎麼一個人回來?」第二天,亞大米內專程來問正在玉米田除草的懷湘,「你說啊!」她搖了搖頭,止不住的眼淚卻嘩啦啦滾落下來,淚水跟臉上的汗水混在一起,一切辛酸不知從何說起。亞大蹲下來幫他一起除草,並傾聽懷湘一五一十將整件事娓娓道來,兩人邊流著淚,邊除草。  晚上回家,父親跟堂哥巴度說:「明天一早,通知他們派人下來談事情……」亞大米內已將此事告訴父親。  第二天父親拿錢讓她下山到小鎮走走,並沒有問起亞大米內說的事。懷湘到了小鎮,突然眼花撩亂,實在太久沒有看到這樣「富饒」的景象,只是不知為何,五花八門的日用貨品,卻獨獨注意到食物、食物、食物,大概是飢餓的日子過太久,一下子看到那麼多美味,竟不知該吃什麼才好?看了半天在一家麵攤叫了一碗湯麵,切了一盤滷味,著著實實飽餐一頓。逛一圈市場,幫孩子各買了一套衣服以及玩具,再買一些豬肉打道回府。  傍晚回到父親家,赫見院子外坐著馬賴,兩個孩子正在他旁邊玩,尤大斯則在客廳與父親、叔叔坐著談話。尤大斯和馬賴一臉歉疚的低姿態,大概自知理虧吧!兩個孩子看到媽媽又得到新衣服玩具,非常開心。  晚餐後,院子外燒起一堆火,尤大斯、馬賴和父親坐在火堆旁,家族的叔叔、伯伯、堂兄弟陸陸續續都來了,大家神情嚴肅的圍坐。  「亞傌馬賴如果有本事,儘管去娶三妻四妾沒關係。」父親一開口就是中氣十足,「可是我的女兒養到那麼大,卻不是送給你們去污辱的。」父親說。  「當時孩子作錯事,我們按照GAGA把事情處理好,懷湘也是按照GAGA嫁過去,不是我們當成垃圾丟出去不要的!」廳的說來父親的火氣漸漸往上升,但隨後強忍下來「好!就算我不去計較你們這樣對她,但是馬賴的這些亞耐(妻舅)也不會肯讓他們的姊妹被污辱啊!」說著眼光朝圍坐的堂兄弟們掃視。  馬賴始終低首不發一語,尤大斯舉起手上的酒杯終於開口,「啊!我真的說錯話了,雖然是這樣,希望能用這杯酒把它『拿去』(化解之意),我們錯了!」說完仰起頭,將酒一飲而盡。這「道歉」的儀式在沉重的氣氛中結束,忐忑不安的馬賴也終於鬆了一口氣,畢竟他躲過被亞耐們「教訓」一頓的命運。  父親對他們的賠罪要求非常低,只要一千元買一些汽水,鹹魚分送給堂兄弟們。還剩三百元,父親就塞給懷湘,這時懷湘終於知道原來當初說「不要回來抱怨」其實只是氣話,父親還是疼愛自己的。  第二天,懷湘背著志文,隨馬賴和尤大斯回「葛拉亞」部落,回首遙望親愛的「卡優」部落,突然想起當初亞大們送嫁時,忍在眼眶的眼淚和不捨的表情,回想這些年所走的路以及所受的困頓折磨,才明白她們淚水所代表的意義。  深山的日子一逕如此單調乏味,美景天成卻似乎全蒙上一層薄薄的灰色面紗,寂寥的生活,困乏的物資,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自從那件事之後,懷湘在家中似乎得到比較好的待遇,至少馬賴平常對她也比較講理了,甚至晚上想找懷湘「辦事」,還稍微尊重她的意願,不太勉強她。  春天,懷湘上山種香菇約十天才回家,領了三四千元,晚餐吃得很豐盛,她還買了一瓶米酒大家一起喝了一些酒,心情都很好。當晚懷湘正酣睡時,突然被馬賴輕輕搖醒:「陪我去一下啦!」。  「去哪裡?」她真得很睏很累,「去秘密基地!」馬賴在她耳邊悄悄說。懷湘突然轉醒,「秘密基地」……似曾相識……卻好遙遠呀!那夜,他們便在日光下,離屋子一段距離的芒草叢中……溫存。聽著馬賴喘息的聲音,懷湘腦海中浮起「秘密基地」的甜蜜往事。懷湘……結婚第七年,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滿足」。中華民國台灣原住民族文化發展協會製作,所有內容均受智慧財產權及相關法律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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