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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文化 台灣原住民文學數位典藏

山海文化台灣原住民文學數位典藏資料檢索請輸入檢索字2000文學的另一種傳統~第一屆中華汽車原住民文學獎-得獎者作品/名單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生命拐了個彎 文:乜寇‧索克魯曼(布農族)五月七日母親節將近放下手邊的事,坐上漆灰色的老車車上瀰漫著昨日的、前日的、更久的酒這是生活的累積、痛苦的淚水夾雜霧氣的風,順勢地從抬不起臉的窗戶猛烈地衝進狹小的車廂,吹醒了半醉的我我說:風是祖先的安慰,風與靈魂同為一家從望鄉出發拐個彎,揮手告別教會的牧師看!部落羞怯的往後退,陷在灰綠半山中拐個彎,衝入滿是巨影的森林陡峭水泥柏油路,滾起沈悶灰塵坑洞積著水,車痕壓過、壓過激起水花平息灰塵滾起、蔓延,就攤在經過的視線那邊是操場,跑掉我多少青春這邊是綠色隧道,過濾我多少足印,猶記年少時多少理想與抱負而今想起卻只是眼角裡的淚水耳邊響起絲絲哭聲看見一個背影彷彿是我轉頭看去,已埋入幽幽灰排煙拐個彎,這裡是和社和我不同祖先、不同文化、不同思考在此接受了同化、自卑、羞辱、墮落亦接受殘缺命運然而我建立起我生存方式拐個彎,駛上和社大橋別被堅固外表所蒙騙賀伯颱風訪問時,它緊張地縮起小腹任由神木和沙里仙的土石流在小腿間滾打,認命地不吭一聲灰色的山霧、灰色的山林蜿蜒的公路、蜿蜒的沙里仙溪兩條蜿蜒的巨蟒直伸到國家共匪(註一)的基地延伸到布農不完全的土地任由它們吞食、任由它們霸佔我們生存空間那灰濛濛的山中,也有一條巨蟒毫無羞恥地盤據阿里山巨蟒不把山豬放在眼裡山豬只有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拐個彎,外婆的部落怎麼搞的前面施工切掉半邊臉的路面多久了這邊東光人睡覺的房子留下一米寬排水溝那邊消失於迷霧的懸崖漫飛著無數惡靈該有個警告牌子吧!起碼設個圍欄吧!這裡是部落啊!這裡是維繫族人生活的道路啊!萬一有人摔下去,墜谷的靈魂將永遠哀哭於死蔭,切齒於幽谷唉吞掉這些惱人抱怨原住民就是原住民,無法怒吼的山豬提起厚實小腿,踏上鋼硬水溝蓋吸入一口清新冷氣,充滿肚腹睜亮佈滿血絲的眼眸hu!hu!hu!我是布農的後代,山的子民!拐個彎一群樂天的族人和著不成調的歌曲,苦訴著過往境遇外婆乾癟的手,祥和而無力握痛我粗壯的手紫灰色的唇,叮嚀著流浪兒深邃的眼眸,留下我的淚水手上的酒杯,依序握入族人的手握緊分離的生活,沾滿祖靈呼喚杯中酒,輪流喝入族人的口只為彼此不可分割的血液百年以前,我們住在一起酒慢慢淹過肚臍、淹過胸膛、淹過肩膀結實的手臂,浮出淤紅血脈我是公賣局老闆嘿!弟兄!來!再來一杯淹過喉嚨、淹過呼吸、淹過視線誰 令我的下巴頂住胸膛誰 要拉下我的眼皮眼前世界忽暗忽明卻躺下一具具米酒、一瓶瓶屍體燈泡搖來晃去,更催眠風中靈魂拾起回程腳步拎起外婆叮嚀我要回家夜裡東光部落是哀傷、灰色的,嘆息著命運的善變拐個彎,模糊的夜晚黑厚雲霧中,隱約是家中燈火這邊東光人睡覺的房子不時傳來急促狗嚎聲那邊幽黯深海不時吹起攝魂寒氣走過去吧!就這麼一段小路我是黑夜獵人吶!走過去吧!家就在前方原住民的命運還在前面等著我啊!天搖搖,地也搖搖周圍山林跟著舞動祖靈在風中吟唱著pasibutbut(註二)這是一場malastapan(註三)嗎?huhuhu拐個彎,滑了腳我是土石流中的一顆石頭好多個頭一起墜入漆黑深淵……啊……啊…命運在此拐了個彎就在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灰夜裡。  去年五月七日,我人在基隆軍港服兵役。碼頭上,正下著濛濛細雨,浪潮以規律的節奏拍打激起水花,船身因此左右晃動,纜繩在拉扯之間發出似風中竹林嘎嘎響聲,就像小時候拴在梅樹的水牛一樣,不安的左右晃動,牛繩繫在鼻環上,或許是拉扯而疼痛,不時地發出呣呣叫聲。打個電話回家「為什麼都不打電話回家?你知道二哥出事情了嗎?」三哥急促的聲調告訴我,二哥在東光部落的一段施工路段,摔了下去,現在仍在彰化基督教醫院的加護病房觀察,一直昏迷不醒,可能有點a-funai(註四),要我馬上請假回家。風吹得越強勁,絲絲細雨斜斜地打在臉上。說巧不巧,隔天我就收到了停役文令(等了一年多)假不用請,我已經退伍了。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二哥,呼吸急促,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毛細孔溢出來,有一條明顯刀痕貼在右腦側面,插進鼻孔的鼻胃管成為二哥吃飯的傢伙,喉嚨部分也插上氣切,每當護士狠心地從氣切抽出痰來,二哥會痛苦長長地咳嗽,甚至咳出血來。而我只能在一旁深鎖眉頭,啥忙都幫不上。輕輕地握住二哥的手「二哥我退伍了,你所親愛的小弟回來了!」二哥緊閉的雙眼好像只是睡著了。當意外發生時,二哥的吼叫劃破了灰黑的夜,驚慌的族人,急忙衝入幽暗深處將二哥扛回來,此時還有問有答,傷口緩慢地流著血,大家以為不會多嚴重,他只是喝醉了。因為二哥這一段日子是失業的,只好協助父親種植黃帝豆,偶爾還會打個零工,其餘的時候常是在醉酒裡度日,與人打架受傷也是常有的事。於是送到和社的診所,頭部傷口簡單地縫了幾針,然後再載回家裡休息,或許明天早上起來一切都會沒事,大家都如此認為。誰知早上母親不管怎麼叫二哥,二哥就是沒有反應,大家才發現事態嚴重了,父親為此深深地自責。送到埔里基督教醫院無法處理,又轉診至彰化基督教醫院。  家庭頓時掉入愁雲慘霧,還好有族人適時的幫助和祖靈的安慰,陪著我們走過這一條路。東光族人更發起簽名連署,方能順利地從施工的承包單位取得賠償。  想起第一次在鄉公所開調解會時,雙方一直無法達成和解。「他是自己喝醉酒才摔下去的,憑什麼要求賠償?」沒有受邀卻擅自出席的東埔村長,突然冒出一句話。與會的族人聽見這話,彷彿受到極大羞辱,憤怒地對著村長喊叫:「你是站在布農的,還是站在PUT(註五)的,我們要罷免村長!罷免村長!」。我常思索著「酗酒與原住民之間的關係?」在put的眼裡,原住民不管如何掩飾,就是會看到酗酒如同鬼魅般附著在原住民的生命裡,如影隨形,無法擺脫。「你們原住民那麼落後,就是因為你們原住民太愛喝酒了,喝酒賣掉土地、喝酒遺忘文化、喪失貞操、尊嚴;喝酒打架、躺在路邊、酒精中毒、死亡」他們說。「這是靈的問題,因為我們和我們的祖先都犯了罪,我們要悔改、不斷地祈求上帝赦免。」牧師說。  可是為什麼、是什麼、是如何造成原住民酗酒的問題呢?  回首看看老人口中的原始布農的世界,似乎不見酗酒這隻鬼。老人深而穩重的眼眸凝視著遠方,拉長嘆息:「過去祖先的酒是相當珍貴且難得的,只在小米收割時,儲存整年要吃的以外,若有剩餘就拿來作酒,男人要在一定年齡且要擅長打獵、遵守samu(註六),並且有能力保護部落族群,才有資格喝酒,否則盛滿小米酒的杯,越過男人的手,將是非常的羞恥。而女人必須結過婚、堅守貞操、疼愛自己的男人、有能力照顧家庭,才能飲酒下肚。喝酒慶祝、感謝、反省、傳承、凝聚、同喜同悲。那像現在一瓶米酒二十塊,年輕人動不動就倒在路邊,跟死了一樣!」  喔!原來喝酒原是那麼神聖、那麼莊嚴。  尋此脈絡思考時,才發現酗酒原不是原住民的文化,也不是我們落後的原因,就像人體疲憊,病菌趁機侵入、破壞而產生的病症一樣,是外在不良文化的加諸、衝擊、破壞,和心靈上種種的痛苦、不平、矛盾而產生的一種變相的生命、性格。常聽二哥說:「酒原是davus(註七),如今卻是pais(註八)」  在族人的祈禱與祖靈的庇祐下,二哥走出了黑夜烏雲密佈、走出了醫院,接受了一連串的復健。走過眾人異樣的眼光、家人之間的衝突;走過九二一大地震的動搖、土石流的衝撞;走過一九九九的最後一夜,在三月十八日投下了自己堅持的一票;甩開了輪椅、丟棄了柺杖,多少的辛酸與淚痕。  在我心裡,二哥是個自尊心很強、固執、靜靜的有很多思考,也是一個很布農的布農青年,喜歡光著上身、打著赤腳,所以他腳掌死皮特別厚,厚的腳底有刺都不覺疼痛,有時回到家裡還發現有銅幣陷在死皮裡。照他的說法光著上身是不喜歡穿衣服,打著赤腳是「腳踏實地與土地相親相愛,是一種最棒的享受」,只是當他喝醉酒,澡也不洗、腳也不擦的就倒在已睡著的我的身邊時,難以形容的怪味,常使我無法入眠。小時候,二哥個子相當矮小,皮膚暗得像巧克力,是兄弟中最暗的一個,其實也是部落裡最暗的小孩子,跟人家吵架的時候,只要叫他「lian-takdung(註九)」,他就會很生氣甚至還會哭。記得他曾為了讓自己能夠白一點,跑去qalpusungan(註十)用石頭搓洗自己的肉體,一邊哭一邊搓,搓到流血,不見皮膚變白,卻染紅了溪水。  前些日子逮到機會,跟學校請了個假回家,車子駛進新中橫公路,仍可看見賀伯颱風摧殘的痕跡,青草未及敷上,又遭到921大地震的破壞。這條切過山腰的公路,確實是帶來了豐富的物質生活,卻也將族群的文化、生命帶入黃昏落日。看見部落的年輕人於崩塌的坡面上,彷彿蜘蛛人一樣,在毫無安全設備的情況下,懸掛在網架上,為著生命險象環生,但又怎樣呢?至少還有工作做,日子勉強過。  我的家,日據時代的建築物,禁不起土地劇烈的呼吸,站不住腳而跌倒,哥哥們用帆布和竹竿簡單地蓋了臨時屋,竟也住了半年以上。現在二哥復原很多,能夠慢慢地拖著影子走在部落裡,逢人還會親切地打招呼。「有一次我用腳走到姊姊那裡(這段路開車要二十分鐘),後來被大哥罵,我就不敢走這麼遠的路了。」二哥偷偷的說。聽到二哥恢復早日忘我的笑聲,心裡真是高興。就要離家的時候,二哥對我說:「tuthasakintu廢物dengathlumakti,huathsaka-satonkabing.」(在家裡我簡直就是一個廢物,我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外表看來,二哥是那麼地堅強、勇敢,可是我卻看不出來在他內心裡竟有那麼大的掙扎、那麼多的痛苦,這樣的話聽在耳裡,我的心真像給人抓了一下,心好痛、在流淚,我不知該如何來安慰二哥,我甚至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低著頭,二哥緊緊地抱著我,卻反而是二哥在安慰我。灰霧裡,看見祖先在風中輕輕地擁抱著大地,聽見玉山、阿里山、望鄉山、郡大山、陳友蘭溪、沙里仙溪、神木溪、阿里不動溪嚴肅地合唱著pasibutbut……人生這條路,許多未知的轉角拐個彎,就只是不經意的拐個彎無奈,命運便走進無法抗拒無從選擇 一個陌生的領域或許是喜樂的歌,或許是悲哀的詩來!走下去堅持探索生命旅程的勇氣僅以此見證二哥受傷以來對生命的執著、奮鬥註釋:註一:國家共匪,指玉山國家公園。註二:pasibutbut,祈禱小米豐收歌,以八部合音呈現。註三:malastapan,誇功宴。註四:a-funai,危險。註五:put,布農對漢人的稱呼。註六:samu,布農先人生活的智慧,一種約定俗成的自然律法。註七:davus,酒。亦是甘甜、美味之意。註八:pais,形容苦澀。註九:lian-takdung,lian是二哥的族名;takdung是污黑之意。註十:qalpusungan,阿里不動溪,部落飲用的水源。中華民國台灣原住民族文化發展協會製作,所有內容均受智慧財產權及相關法律保護。

基本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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