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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文化 台灣原住民文學數位典藏

山海文化台灣原住民文學數位典藏資料檢索請輸入檢索字2001來自靈魂的觸動~第二屆中華汽車原住民文學獎-得獎者作品/名單-獵人  |卡伊那貝,送竹杯過來斟滿酒,伊嘿|。  黃昏的殘照消失,夜幕倏然降落,沙啞的吟唱聲鑽入漆黑的夜:::。  「阿公,小米酒給您。」嘬了一口,歌聲陡地高亢宏亮。  |卡伊那貝,山上的獵物呢?樹倒了藤在地上掙扎:::  |嘿喲,山楜椒長不出來,看不見母猴盪飛,卡伊那貝|。一杯飲盡,綣曲阿公懷裡的孫子,已沉沉入睡。  天藍得醉人。貨車轟轟馳騁著,窮兇惡極的風,撲向貨物堆裡的「番仔」,刷刷作響的帆布篷、飛逝的山巒、攤在陽光下的粗暴與委曲,一一現形。  「幹!想偷懶,三個棧板的貨搬完才吃飯,死番仔!」  「你嘛莫按呢,呼伊呷飽擱做啦。」老闆娘不忍心地嚷嚷。  「幹!緊呷,呷飽緊做。哼!」  大口大口扒著雪白的飯,即便沒有油汪汪、甜津津的豆腐干絲和鮮嫩的空心菜,也能甘之若飴地填飽|已擠出膽汁的餓。  「呷菜呀!」老闆娘把碟子往前推了一點。挾了一筷青菜,思緒突然飛到母親水煮的山蕨,心中嚥下什麼似的,淚淌了出來。  「孩子,你要聽話,弟弟妹妹還小:::」在一個黑烏烏的凌晨,跟一個陌生人離開了家。天還很暗,那些竹林和樹叢,看起來好像是氣體所凝成的影子。跟不上陌生人的步子,只好小跑,晨風吹得臉頰發痛,可我的背脊卻在冒汗。  當來不及懂得害怕陌生,已身處街道林立、熱鬧非凡的另一個世界,我像被剪斷線的風箏,飄泊到陌生、無從辨別方向的地方。  「死番仔,去洗洗身軀,臭死了。」陌生人把我交給另一個兇悍的陌生人。見面禮除了那結結實實的辱罵之外,還獲得新世界的名字|番仔。  「卡緊睏,透早要起來做事。」在五燭燈泡的閣樓,老闆丟下一床棉被,無窮晦暗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  我被帶入貨倉,扛起一包包標示淨重五十公斤的麵粉。「卡緊、卡緊,別偷懶。」老闆站在車斗上催著。扛了近二十包,步履逐漸不穩,像篩糠一樣全身發起抖來。「咚!」無情的重量把我壓倒。「幹!嘸呷是喔!起來、起來。」抖抖擻擻的爬起,眼前一片模糊:::  「哭!哭啥曉,你家有死人啊!哭么。」我始終沉默在聽不完全懂的謾罵中。  「卡緊、卡緊吶!小小年紀莫偷懶,當心把你送回山頂。」  我一聽到送回山上,眼前馬上浮現媽媽黃瘦的臉,臨走時流著淚反覆關照我:到外面要勤快,把手藝學好,以後日子就好過了。  手藝!我覺得一陣涼氣,從頭頂竄到腳心:::。  吞下和著淚水的晚餐後,疲憊不堪地爬上閣樓,躺下、躺下:::依稀聽見叫罵聲,「幹!番仔就是番仔,嘸洗就睏。」管他的!我必須進入私密的領域解勞除累。我要、我要:::,家鄉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青蔥的樹林,被飄忽的霧氣裹著。「滴麗、滴麗」輕輕的、怯怯的小鳥,似乎試探著什麼,撲過來又飛過去。  「阿哥!我的薪柴滿了。」  「好,走吧。」撐起背簍掛到她肩上。一前一後的走回家。  「阿哥,鄰居說爸爸出海打漁,沒回來就是死掉啦!」  「胡說八道,是失蹤了。」  「可是,都一年多了,他們說早就給魚吃掉了。」  「亂說什麼!妳再講我打妳:::」臉色鐵青的阿哥,突然轉身大吼。  「嗚:::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嗚:::」年僅十歲的妹妹遭阿哥責罵及作勢欲打,踉踉蹌蹌地哭奔而去。  天灰濛濛的,那麼蒼白、那麼冷漠、那麼無動於衷。  在「幹」聲中,我像一座機器從早到晚不停地運轉。上午扛麵粉,下午鏟煤渣,日子就在一黑一白中旋轉。我拘謹木訥,正合了老闆的粗暴口味;偶爾不小心戳破麵粉袋或多上了幾分鐘廁所,他急怒交加、不由分說地賞巴掌及拳打腳踢。我噙著淚默默地承受一切。我知道,一條狗不會反噬豢養牠的主人。  「小弟,幫我買瓶醬油。」這差事我喜歡。雜貨店在對街轉角,來回的時間,可以瀏覽商店玲瑯滿目的玩具。當我盯上穿梭街坊的腳踏車,心想:好想擁有它,有了它、可以騎回山上。  「夭壽喔,卡緊啦!菜焦去了。」老闆娘不止一次揮著鍋鏟,向怔在街角的我,大喊。  老闆娘,四十餘歲的女人,看起來比三十初的媽媽還年輕,除了三餐會到貨運行弄吃的之外,也都和她的小孩住在郊區,聽說兒子讀高中,女兒和我年紀一般,一個幸福又富足的家庭呀!  |伊呀喔喂!我要回家,好想你們,媽媽、妹妹、弟弟、卡伊那貝|。在閣樓上想要追尋小小的幸福,我自編族語學祖父蒼涼的調子,吟唱著、吟唱著:::,慢慢閉上眼,躺入祖父臂彎裡:::  「那一座山是我的獵場,與山豬對峙時,牠低著頭嗅出獵人的位置後,揚起獠牙狠狠衝撞,要站在高處,把不會折斷的木槍對準牠的頸項。」  「會受傷嗎?」  「呵、呵、呵:::」花白的鬍鬚迸出笑聲,說「會,是山豬狡猾還是獵人。」  「阿公,海在哪裏?」  「好遠,好遠:::」視茫茫的目光往天際邊伸得好遠,有些悵然落寞。  「那|爸爸去海上幹嘛!」  「耕耘。」  「那|魚是種在海上的囉!」阿公像被刺中要害,雙眉糾結,絕望、悲傷瞬間擠入滿臉滄桑的皺紋裡,齒縫飄出:::  |卡伊那貝,給我一截漂流木,在波浪上啟航又沉沒,給我一根樹藤,綁緊腰沉到海底看看,嘿呀喔喲:::。  重量!再也不讓自己駭怕。結滿繭的手、厚實的肩膊、硬挺的腰、粗壯的小腿。機器人是吃得苦、耐得勞、經得熬。從來不修邊幅,像一個紀元前的原始人那樣,有一種粗野的壯美;食量大的驚人,碗盤朝天經常引起老闆娘不悅,碎碎唸著:「你喲!和山豬一樣,攏呷未飽。」廚房裡能吃的,全給祭入五臟廟,「幹!夠嘸啦。」老闆的宵夜照單全收,氣得他幹聲連連。因此我的名字從「番仔」變成了「山豬」。  有一晚,老闆略有醉意的從街上回來,打著響嗝往樓上喊:  「山豬,落來。」下了樓,塞給我十圓紙鈔,說「去,去看晚場的電影,卡慢回來嘸要緊。」哇塞!夢中不知有多少回曾經走入戲院,奢侈的幻想突然成真,三步併作二步的衝出去。  前一場的人潮魚貫湧出,選了角落的位子,一股暖意迴流心中,好幸福!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小學生一樣站得筆直,彷彿置身幻境,直到「請坐下」的字幕出現才回過神來。日本武士的電影,主角宮本武藏的嗓音低沉的像阿公,結局是主角用船槳、把持刀的佐佐木小次郎打敗,像阿公和山豬對決,山豬被刺眼的陽光遮住,阿公勝了。我樂不可支。  走出戲院,街道行人已寥寥無幾。漆黑的夜像輕紗般披在身上,初嚐甜頭的興奮餘韻踩在腳底,想飛似的。  「唔!:::卡深一點,唔:::」喘息聲和咯吱咯吱有節奏的聲音,從閣樓下的房間裡傳出,粗重渾濁間雜著細細幽幽!豈不是剛才電影片尾的預告片、令人血脈賁張的一幕嗎?|和服撩起、露出雪白的腿。倒映紙窗上交疊的黑影,傳出那樣的聲音。我躡手躡腳的爬上閣樓。躺下、躺下:::。  這個幸福來得太唐突,這個夜也太放肆,令我輾轉難眠。  卡車、貨物、汗水和吼聲,像去不掉的大尾巴緊緊纏住我,內心不由一陣恐懼和酸楚,難不成我是插了斬條的人,被判了死刑?多少次想逃走,可又不識路,能到哪兒?無所適從的淒然,無所依歸的空茫,強烈襲上心頭。  第一次接獲妹妹的來信,一股怒火燃燒了我的胸膛,如晴天裏響了個大霹靂,駭然被震驚。|哥哥,三年前你走後沒多久,平地人叔叔住進我們家,阿公那時候就搬到穀倉住,現在我們有了新妹妹:::。  老闆訝異的看著山豬發狂地搬運貨物。散落的頭髮、微微抽搐的臉、欲噴出火焰的眼睛:::  「喂,你起肖啦!喂|」  「幹!」平日不敢旁視、大氣不敢出、說話惴惴的不敢提高嗓音,竟然如猛虎出柙般大吼一聲。晚餐,任由老闆娘從樓下叫喚「吃飯囉、吃飯囉|」我已被辛辣的酒嗆得涕淚交流。自此,我結下了酒緣沉淪杯中物,放肆地飲入不滿與恨。  |灰白的牆、靠背的長椅,空氣瀰漫著消毒水氣味。村莊唯一的診所裡,少婦摟著發冷直打哆嗦的男孩,掛著眼鏡的醫生翻翻小孩眼皮、敲敲肚子,眼睛卻不時地瞄向少婦沁出汗、焦慮的臉龐。「嗯|」沉吟良久,說「要打大針吃退燒藥,最好住下來觀察,是痢疾。」  |診治後的男孩,躺在榻榻米上。模模糊糊的聽到一陣陣的掙扎聲,撐開沉重的眼皮,迷迷濛濛看著一幕情景。少婦跌坐床上,掉落眼鏡的醫生色眼細瞇、睇著少婦窈窕成熟的身子,慾火獸性熾烈的燃燒起來。餓虎撲羊似的縱上床,少婦心慌意亂的躲,仍躲不過男人饑餓難耐的原始力量,終被按倒在床。少婦使出渾身力量、欲推開野獸而不能之際,「媽|媽|」病童叫聲止住了狼醫的熊熊慾火。不顧凌亂衣裳,少婦抱起小孩衝出已是星月爭輝的村莊。  回憶是朦朧而又鮮明的,為何許多不如意及齷齪的事,提早栽種我腦海裡。滿滿含了一口酒,狠狠吞下去,想掙扎起來卻不能,一切都在旋轉、旋轉,連同那榻榻米,那母親的淚:::。  爆竹聲響起,又過年了。  在這兒,吃了四個年夜飯,從怯怯地在角落、坐到大桌上狼吞虎嚥,無疑我已長大,可以學大人的一舉一動了。把長髮剪成大平頭,他們說「這才像狼(人)。」喔!原來我也是“狼”。可我在潔淨的鏡子前,依舊照不見“狼”的方向啊!  「七巧、單一支、六連:::」臉紅脖子粗的喊。乎!一仰而盡,二杯、三杯、一瓶、二瓶:::。  「喂,我爸爸叫你回去。」受命到街上找我、老闆的掌上明珠扳著臉說。  「喔!呃|」打了個酒嗝,不太情願地起身跟在她後頭。身後響起酒伴們的逗樂。|牽她小手、摟她腰嘛!一聲聲意淫的口哨穿透新春寒潮裡,惹得大小姐臉色泛白,逕自跨上鐵馬,遠遠的拋下我。  老闆郊區的房子要經過低矮的、一間間連在一起、圍有短牆的房子,他們說是「瓦西狼」住的眷村。今晚特別熱鬧地傳出嘰嘰嘎嘎間雜著|操、放砲、胡了:::音調各異的叫聲。  巷子盡頭。矗立成排的高大尤加利樹,夜風翻動樹葉流淌著嘩嘩聲,彷彿千軍萬馬的鬼魅凌空撲下,全身汗毛眼都睜著::::。  |卡伊那貝,鬼不要來,別嚇:::。驀地,壯膽的低哼被黑暗中熠熠放光的三對眼睛止住。細聽下,廣袤夜空盪出微弱的喘息和低泣聲,我像山豬嗅出味道,來自如墳丘的草叢裡,瞥見倒在路旁的鐵馬時,山豬揚起白森森的獠牙:::  模仿三船敏郎沉著不動。「滾!操,馬里格巴子|」在他們的叫囂聲中,我突然衝過去,抄起地上鐵馬掄起來,「亮傢伙,操!」一對四的搏鬥,在稀薄月光下展開。頭上、頸後火辣辣的疼痛撕心裂肺;背脊、大腿挨了幾刀。「幹!」一聲大吼,吼聲是含混的、憤怒的,彷彿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所發出,充滿了一種野蠻不可抵擋的力量。衝撞、撕咬、扭打,像山豬一樣地左衝右突。良久:::混戰場面靜止了,大口大口的喘氣聲、唉叫聲不絕於耳,那些人被山豬的威勢震懾,「閃、快閃|」。如野狗般夾著尾巴跑了我木然盯著碎裂的鏡片,牙咬得咯蹦咯蹦響。瑟縮草叢裡的女孩,我知道她|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喚神、神不睬。眼睜睜失去寶貴靈魂。不遠處,一座土地公廟極為刺眼的閃著燭光。  「噹啷!」無從辯解的關入看守所。|我發酒瘋攻擊眷村子弟,有人肋骨斷、鼻頭塌、眼半瞎,罪狀洋洋灑灑二大張。一餐一回的毒打侍候,我堅實頑強地接受顛倒是非的折磨。我閉嘴,因為霸道已蒙蔽了事實,多說無用。  「出來!」警員惡狠狠的吼。  「唉!這幾天苦到你啦。啊喲!哪打到按呢,夭壽喔!」老闆娘和一名穿西裝的仕紳,帶著遲來的正義,瞪著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幾不成人形的“少年犯”。  激動地擦拭銹跡斑斑的鐵矛|獵人馳騁山林的武器。妹妹紅著眼說:「阿公在山裡被人發現,大腿戳了個大洞已死亡,你手上的木槍是從好大的山豬身上拔下的。」妹妹抹了抹淚,又說:「山豬死了,阿公坐在牠背上:::」  啊|偉大的獵人哪!在獸糞上聞一聞,就能判斷是什麼動物,什麼時候路過的獵人,選擇高貴的姿勢閤眼,可我想著,阿公的氣息臨近消失的時候,在想什麼?又渴望什麼?不禁悲從中來:::。  陰雲密布的午後,跪在阿公墳前,天上的烏雲越跑越快,雷聲滾過曠野後,雨像鞭桿一樣抽打茂密的竹林,也打在四年來未曾與阿公見上一面的身子。  只見到一坯黃土的奔喪後,容不得喘氣,生活重擔再度沉沉壓下。臨走前,母親拖起我的下巴,端詳著,說:「你長大了,這些日子幸好有你老闆按月寄來的錢幫忙,貨運公司作什麼的?怎麼都忙得沒時間回來,疑|」母親睜大眼,急切的在我髮際間撥動,問:「你受傷了?疤這麼多,唉呀!耳後裂得:::」我推開母親的手,說:「沒什麼,跌倒的啦!」顧不得母親眼中閃著晶瑩反光,丟下一句「我走了」即衝出家門。身後,「哥|哥|幫我買玩具。」、「哥|哥|我要有橡皮擦的鉛筆。」大妹抱著手指含在口中吸吮的小妹,呼叫聲在山谷間迴盪著,迴盪著:::。眼睛裡裹著一層霧氣,久久不散。  阿公死後,每晚衷心盼望他給我鼓勵,可他的靈魂都沒來找我,深感孤立無援。歲月沒有改變我的環境,也沒有卸下肩上重擔。單純的只用機械式的方法生活,升起一股嫌惡的感覺,我不想再過那鬱抑、卑憐的日子。  打架是一種有趣的遊戲,它帶給我尊敬、榮譽和別人的畏懼,逐漸在工作附近區域嶄露頭角,被冠上了“紅番”名號。而後為兄弟的爭風吃醋,跟××厝角頭槓上,被列入轄區的黑名單裡。  曾經裹在錦緞裡的女孩,卻在初放蓓蕾時,蒙住青春的喜悅、少女的甜夢。輟學、墮落、燈紅酒綠:::。但是,她竟然和凌辱自己的眷村子弟親密來往,命運這個醜娘,著實令人啼笑皆非。偶爾造訪閣樓的老闆女兒,總叫我「喂」。  「喂!過幾天中秋節啦,叫你兄弟出來聚聚。」神韻粉味十足。  「操!多久沒見著啦?妳娘咧!」說著,手伸進她懷裡摸她奶子。  「別,別:::」嘴裡說著,身體卻挨近了我。  兩匹受了傷的動物,舔舐著傷口,相互傳導著體溫。在施展粗獷的力道之間,種種語言已從她的身軀傳到我的身軀,交換了許許多多錯綜紛繁的談話。  之後,欲驅除周遭不如意時,以酗酒放蕩的姿勢,涉足成列佇立矮房門前的姑娘間,「以慰吾心」。我被封了號|粗暴型,從姑娘們渾身激烈的反應,老實說,我是優於駕馭的。  |衝啊!殺、殺:::前面的當心,後面的倒楣,教官高倨平台上大吼大叫著。被熱度侵襲得昏昏沉沉,四肢百骸喀喀作響,海沙黏著汗水布滿全身。  蛙兵訓練,拔蔥似把軟癱塵泥的身軀,硬生生拔出,抖落萎糜、蒸出酒毒和江湖味。該慶幸得以脫胎換骨,但是,自幼處於不自然環境已習慣角落的光線,我始終是孤孤冷冷、沉鬱寡歡。  「山地人!過來。」手勢和眼睛同時下著命令。罵、踢、揪耳朵、賞巴掌,似乎虐待我的時候,突出的胸會更壯、鐵般的拳頭會更硬。  「跪!跪好,沒有命令不准起來。」  餿水桶旁,跪上數小時成了常修科目。光頭上的疤痕惹了他們?是操練時的體力、耐力紅了他們眼睛?還是山地人天生就該被欺凌?嗡、嗡:::蒼蠅在身邊飛繞,心中狠狠地吶喊:我|不|是|垃|圾|。「進來。」敲了門,走進輔導室。  「聽說有學長整你。」  「報告,沒有!」  「有事跟輔導長說,別隱瞞。」話鋒一轉,說:  「你認識×××嗎?她殺了人,家屬說凶器是你的,警方曾懷疑你叫唆殺人,  你年少輕狂的紀錄我們都有。」輔導長指了指桌上的一份資料。又說:  「軍中是洗心革面的好地方,你好自為之。」  退出輔導室,耿耿於懷所謂的“紀錄”,這個印記是終生的?無法抹掉?心頭壓住的巨石,千斤般無比沉重。  囂張的季風、騷動的夜。像征服了一切的年輕人,把嗓門提高到極限的大吼大叫著。「大哥,我敬你。」,「大哥,常來看我們,乾杯!」,「大哥,一路順風|」  有外省、本省人,在學及就業的,都曾結過樑子幹過架,也都臣服在我的生猛剽悍。“大哥”頭銜,來自一把砍入肩胛的武士刀,替他們挨的。  「喂,我們結婚的時候,要來喔!」老闆女兒俏皮地對我眨眼。看著他倆膩在一起,能化干戈為玉帛締結連理,也是好事呀!未料入伍宴的一番祝福,卻急遽地起了變化。|她殺了他,用祖父遺留的尖矛。我不得不詛咒起命運這個東西,如此詭譎、怪異。  大海的波濤,撞擊水濱的礁岩,浪花飛散。遠處的一艘船回轉過尖銳的海角,在波濤洶湧中傾斜,彷彿紙屑一般嵌在深藍色的背景。  「我先生已失蹤了三年,船公司說還未死亡沒有任何賠償,怎麼會這樣?」母親哀戚說著。  「要去爭取呀!到高雄找船公司。」  「高雄在哪裏?怎麼去?」   「坐火車呀!聽說要坐上一天吶!要不然去法院告。」  「法院在哪?怎麼告?」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不知道啦!去問別人,走、走、走:::」平日自視甚高的村長,被問急了,竟扳起面孔下起了逐客令。  數週的海上浮游訓練,泡在冰冷的海水,仍冷卻不了心中的苦澀熱浪。忽而父親模糊的臉,忽而母親四處碰壁、哀傷的淚:::。  「四號,你鬼唱什麼!閉上嘴保持體力。」橡皮艇上傳來吼聲。我迅即沈入海裡,把“卡伊那貝”古謠在陰冷中唱完,儘管是無聲,滾捲的氣泡能向上浮起,總是希望啊!  此起彼落的悶吼,微微震動稀薄的夜霧,一切都停止了。夜,像死人一般,恢復了平靜。第一次出任務的緊張,也都和緩下來,同時也回返到極度的疲勞。  「動作快,檢查裝備,二人一組互相掩護,對時|0一:三0」  「任務完成,××高地集結,對時|0一:三五,行動。」  烏黑的偽裝臉、一雙滴溜溜的眼珠掃向蹲伏的殺手們,間不容髮地下達命令。我撥掉纏在腳上冰冷的海藻,感覺到雙腿呈不規律地抖動,格外激烈的心跳聲,直衝發乾的喉嚨,不容退縮的殘酷遊戲,已慫恿暗夜的幽靈匍匐前進。  刀刃完全隱沒敵人喉嚨、細鋼絲絞纏敵人頸項,「嗤|」一聲,血都不流半絲。摸哨。敵人沒有多大的掙扎即陷入深沈的睡眠,直到敵人臉孔變成土色後,才引動一種粗暴的感覺,非常強烈地逼向自己的靈魂深處,情緒從焦躁而憤怒,從憤怒逆轉成欲哭無淚,眼眶裡,濕潤著即將被高熱度熔化的眼珠子。  浸泡後浮腫漲大、已不像人耳的戰利品。越多,功勳越高。自從握過五星統帥的手後,光環罩下,從頭頂到腳尖頓時引起被侵越過的感應,勢必奪回全部的卑下和屈辱。「喂!過來。」撐開兩隻炭火一樣的眼睛燒向他們,嘿嘿地冷笑起來。我恨透虛有其表的人,不敢進攻強者,只會欺負新進學員和身分低下的山地人,在外頭憑著蛙兵響亮名號,到處惹是生非。我時常找碴和他們打架,往死裏打,打到他們見了我的臉就變色。  「你已簽下自願留營書,因你的功績特升你為助教,恭喜你。」  三顆梅花的長官遲緩地撢掉長長的煙灰,隨手翻著桌上的公文,看看我,似乎要看穿我似的,說:「你的評語是動作俐落、身形矯捷、屢建戰功。雖然上級頒給你免死金牌,也不能成天找人打架呀!昨天被你揍得鼻青臉腫的弟兄,他老爸是“星”字號人物,曾一再叮嚀要多照應些,可你幫我照顧的無微不至。唉!你呀:::」  助教、免死金牌、將官、虎子。我他媽的什麼東西,虎子就可以不出操,可以把我的衣物丟到糞坑!別惹我,再囂張下去,你們父親會收到發臭的耳朵,這是我的信條,無關仇恨,只是要求一律平等的接受磨練、訓練。  「衝啊!殺:::殺:::,前面的當心,後面的倒楣。」頂著烈陽站在平台上高喊著。依稀看見三年前的自己,拖著沈重的橡皮筏在熱浪中來回奔跑,一雙深黑深黑的大眼睛,閃著一股火辣辣的光芒,向海域頻遞著希望。希望一艘帶回父親的船,奇蹟地出現在海面,哪怕只是海市蜃樓的影像。  暗潮洶湧的海水,隱隱流動著不安的氣息。前線夜間哨兵,持續發生馘首事件,軍心惶惶。  嗖!魚槍帶著細碎的水花掠過腰際,血!從身後同袍的大腿上一縷縷地冒出。終於對上了|獵人與獵人。雙方冰冷的眼睛帶著極度的兇殘,沒有比這種面對面的搏鬥,更讓雙方感到痛快,急促升騰的氣泡,充滿了決一死戰的激情。退走傷患後,心中暗忖:海岸線是我們的地盤,地形地物瞭若指掌,該是甕中捉鱉的時候了。對峙中,胳膊的傷隱隱作疼,想起上週被狼群圍攻之事,彷彿吞下一口海水,苦苦在心裡。  |姊姊被介紹到工廠:::叔叔在菜園蓋了新房子,有電視音響,有野狼機車,有:::,媽媽跟他吵了一架,不願住到新房子。弟弟的來信,令我心神不安、魂不守舍。往事,風車般在腦海裏旋轉,我也曾被介紹學手藝呀!妹妹呢?想起矮房門前的姑娘們,心涼了半截。  火車輪子的節拍越來越強勁,風馳電掣。汽笛聲和昨日在山上為獲得線索的大吼,較量著。「噹啷!」電視支離破碎的散落一地,門神也保護不了的大門,硬生生砸向神龕,蠟燭瞬間熄滅。「拿來!」一張皺巴巴的臉,兩隻如枯井的眼睛,後縮著像被挖去一鏟的下巴,“叔叔”驚怯地遞上褐色的信封|台北縣萬×鎮華×街×巷×號。  「有山地姑娘嗎?」口嚼檳榔的三七仔,從圓蹬上站起來,涎著臉說「先進去,自己挑,攏讚夠水喔!」我嘴裡嚼著粗大牛筋似的,在鶯鶯燕燕中搜尋。驀地!端著一盆水的女孩,那背影!豈不是揹著薪柴哭喊著要爸爸的妹妹嗎?一股未曾有的驚駭和熱血突然一起湧上來,奔流全身:::  「我不接客,被毒打,火燙水淹的威脅,逃過幾次都被抓回來,下場一次比一次慘,嗚:::他們太狠毒了,你看我的小指頭的指甲沒了,腳底也被火鉗子燙得:::嗚、嗚:::。」妹妹嗚嗚咽咽說著血淚史,我目眥欲裂,漲大成水管一樣的神經暴跳著,暗恨沒給始作俑者的“叔叔”,狠狠踹斷幾根肋骨。  「喂,小山花,卡緊呢,外頭排隊囉。」急促的叩門和叫聲同時傳進來,妹妹背後像被狼咬了一口、顫巍巍地起身。  「今晚凌晨兩點我會再來,別動聲色。」緊急的、簡短的與妹妹對時,心中按下了攻擊指令,掀起殲滅敵人的熱血澎湃著,澎湃著:::。  不能再等了,加強的偵蒐任務不容許長時間對峙。潛入海底,用手及蛙鞋不斷拍打泥沙,海水瞬間混濁,頓失方向感的敵人,嘶、嘶、嘶|地亂射暴露出藏身位置。從覆滿海草的礁岩,快速浮向敵人背後,取下口含的匕首,「噗!」悶悶隱沒敵人前胸。血湧出,海水剎那間染成殷紅。激湧的氣泡靜止後,敵人眼睛裏的火,滅了。我游離像死魚漂浮的戰敗者,心裡冷笑著,為了活命,偶爾也得來陰的,我的眼睛越燒越亮,十分刻毒地射向另一個目標。  街道,樓宇間的一片天,好像高出了許多,月亮變得好小,冷冰冰的。左上方缺了一塊,自己的心好像不只缺了一塊,今夜的月亮顯得比我幸福多了。  一排排磚瓦房、浸在暈紅淫靡的燈光。一些人,迷戀徘徊在粉紅漩渦,帶著猛烈的慾望而顫抖,無休止的翻騰與折磨,傾洩白天剩餘的精力。這些人竟也是我的父老兄弟!  「碰!」窺探靈魂的秘密、叩擊禁地的門扉,我硬闖殘忍無情的泥濘世界。  「來人哪!有人鬧場,夭壽喔,緊來呀,緊來:::」打盹的老鴇從藤椅嚇醒,往裡間邊跑邊喊。  「嘿、嘿、嘿:::兄弟,這是啥米所在,你嘛敢乎我亂,不要命了。」裡間、外頭的保鑣頗迅速地圍堵去路,個個想割我肉、剝我皮地獰笑。我悄聲用族語告訴瑟縮顫抖的妹妹說:  「不要怕,我把走道的三個人撂倒後,往後跑,封死的後門已撬開,巷口有一輛發動的卡車在等妳。」  「喲!生離死別呀,講嘰哩咕嚕番仔話,聽嘸啦!」話盡。拳出。講話的乾杯,鼻樑不碎也該歪了;撲空的高個子「噢|」地慘叫,捂緊褲襠眼睛要擠爆出來了;舉起木劍的傢伙,抱著胸口翻倒地上,豬一樣的尖叫。「快,快跑!」臉不紅、氣不喘護著兩人寬的走道。  堵住大門的保鑣們,目睹電光石火的一幕,張大的嘴半天沒給合上,喉頭一上一下乾嚥著。當骯髒的咒罵及燈泡碎裂聲響成一片時,燈滅。我突然發動攻擊,迅雷不及掩耳地衝向人牆,手腳像射出的子彈,貫入驚愕的喉結、閃不開的腰眼、藏不住的胯下:::。哀嚎四起、混亂之際,龍蝦般彈入裡間走道,穿過後門消失在巷子裡。  天空。月亮正要掙脫電視天線碌爪般的欺凌,當它隱去的時候,會有黎明曙光,會有初升太陽。隱隱發疼的胳膊又算得了什麼。  未見多年的老闆,白髮從鬢角爬上了頭頂,眼神矇矓呆滯,眼皮彷彿失去了彈性,撩起來特別沈重。已不再是數年前生龍活虎的模樣,令人不勝噓唏:::  「山豬、你甲阮講,你頭家有去載貨嘸?講啊、講啊!」老闆娘眼眶裏轉著淚,白晰的脖子暴起青筋隨著她的嘶吼起伏蠕動著。歇斯底里似一串猛烈的爆竹,炸開與對街雜貨店寡婦的秘辛|金錢、情慾、幽會。全部攪和在梅雨季,宛如踩碎青脆梅子,果肉飛濺,酸得令人牙齦發軟。  「山豬,乎你駛。」後車篷有那個女人,老闆眼裡盛滿了慾望把車交給我。勉強踩到煞車、加油板的我,顫顫兢兢的奔馳四、五個小時。源於此,我難以抱怨、不能傾洩、更無法求別人,十足活在獨孤城裡的孤獨人。也源於此,異質的性格讓自己步入極端世界裡。  “偷情”事件揭穿之後,他留美的碩士兒子走上反政府路線,遭到情治單位滿門監控。又女兒殺人入獄,彷彿一雨成冬般令他一夕衰老。  「好!我幫你。」他在惡巷載回逃離虎口的妹妹,安頓在隱密的地方及安排一份簡易的統計工作,心中的老闆又活了起來。  自升格為助教後,選了靠海的獨立房舍。冬天鹹溼的冷氣直砭肌膚,入夜後,海浪扯開喉嚨,單調而重複地嘶吼。傳言說:「遭槍決的、對岸的,待處理的屍體堆放這裡,血水都滲出石牆。」哼!果真有鬼,見著我也要退避三舍。怕啥!  年少失學,被強迫參加隨營補習班。“鬼屋”成為自修的最佳場所。比別人多花三倍的時間和精力啃書本,成績扶搖直上令教官瞠目結舌。一年半後,差強人意地跨過學力鑑定門檻,。誰又料到,辛苦得來的知識,竟是用來繕寫一張張完整無誤的自白書。  「咚、咚、咚、」急促敲門聲,不尋常的響在凌晨時分。  「報告!隊長找你。」電話都沒有的“鬼屋”,可苦了傳令兵,看他一臉慘白。  戰情室。“命令”和隊長的踱步聲一樣,堅硬沉重。在拂曉七級浪的顛簸中,嚴苛地執行訓練。接受短期的傘兵、特戰教育之後,踏上生死未卜的機密任務。  容不得向親人告別,已在異域中翻越海拔四千多呎的叢山峻嶺。除了那二名別單位的情報員,連我一共五名的隊員,身上都流著原住民血液。到這兒,有著故鄉的親切與熟悉感,總是跟不上的二位情報大爺,卻十分嫌惡這蠻荒之地而在後頭嘀嘀咕咕唸著。夜裡,懸垂的藤蔓也把他們嚇個半死。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午夜,遣返當地阿卡族的嚮導後,沿著國界的一條溪流,接近了敵營。四周靜的可怕,連自己的低語都會嚇一跳。對照資料上的地形再實地勘察之後,簡言意賅的對時、任務分配,隨即把所有資料毀蹤滅跡。  「絆倒!用舌頭撐起。流血!用鹽塊敷止。把死亡的尊嚴塞入燒焦的槍口。」功擊令已發動:::。  「砰!」拳頭上滲出血,我恨。「砰、砰!」血濺牆上,更恨。為什麼把我們囚禁起來?憑什麼說我們通匪?聽那膽小如鼠的情報小人編排的?我恨極||「砰、砰、砰:::。」  軍法處,隊長陪著我們,不時地咬耳朵低聲叮嚀,說:「不要怕!照事實說出來就好,千萬別被唬著。」  「那天晚上,情報員救出『特務』,你們在做什麼,說!」軍法官扳著臉問。  「報告!是由二名弟兄帶出『特務』,我們在後警戒,情報員並未深入敵營。」  「胡說!『特務』都親口證明不是你們救的,還強辯!據說你們和當地土著熟稔地稱兄道弟,有這回事?」  「報告!有。因為他們的語言和一名泰雅弟兄頗相似,所以:::」  「你們可知,阿卡族是匪軍統治區,你們有通匪之嫌。」  「啪!」一直保持沉默的隊長突然拍擊桌面,吼道:  「他媽哩格巴子!救人,情報員行嗎?咱弟兄明知活著回來的機會不大,還被說成孬種,操!搞情報的,吃香喝辣整天想咬人一口。」  滿座震驚。三顆梅花的法官看著硬漢發飆,鐵青著臉,怒道:  「少校!你造反啦!這什麼地方。憲兵!給我抓起來。」二位武裝憲兵快步走向他。咬著牙的隊長說:「要抓可以,問問我的:::」話未盡,拳頭和腳刀已落在憲兵的鼻頭、腰際上。我們急忙抱住還想衝上台的隊長。  「反了,反了!全部抓起來。」咆哮的法官氣呼呼地指揮、槍已上膛衝進來的憲兵隊。就這樣,我們被押入和外界隔絕,度秒如年的“海軍招待所”。我氣憤、痛苦、躁急、不知所以。  無所不至、無所不為的蛙人,潛伏糞坑伺機而動,從氣窗鑽入,由地底冒出。成功完成任務之後,不留蛛絲馬跡的全身而退。只是在外接應的情報員能顛倒是非,已在返程中露出端倪,且與『特務』有極密切關聯。  回台前,蒙異域孤軍團長召見。他們雖然處於困境,仍然執意要發動突擊計劃,作為明年蔣公誕辰的賀禮,除了向『特務』報告此一計劃外,要求補給物資而遭拒,立即變成互揭瘡疤的口水大戰,最後鬧得不歡而散。可臨走前,團長握緊我們的手,語重心長的說:「看到你們就見著了希望,我們一定能打回去。你們行!哪像他們。」後面那一句是用鼻子哼出來的。  『特務』“星”字號人物。對小毛頭的我們不茍言笑,倒是與兩位情報員、熱絡的有如多年老友一般。軍艦上,那兩個癟三搞心機把布農弟兄激怒,被揍得鼻青臉腫向『特務』告狀,我們極為窩囊地返回基地。  在“招待所”整整三個月。自白書寫了十幾份,摁了十幾次指模,可憐的四名弟兄,書寫能力差又說不清楚,不斷地吃耳光、挨拳頭。尤其那狠角色的軍法處組長,專擅挪用私刑,我們吃了不少苦。這段期間,陸戰隊總部引經據典︻金牌豁免權︼極力奔走之下,我們給放了出來,隊長被降級管理補給。一個月內相繼退伍,告別黑暗、齷齪、爭功諉過的軍人生活。退伍不久,雅美和曹族的弟兄告訴我,那名組長瘸了。半年後。稍給出生入死的弟兄們訊息|「我將入獄靜待槍決。」  跪在母親墳前。心力交瘁,天倫之樂竟是這般草草收場:::  「你兒子被槍斃了;你兒子是匪諜、叛徒、被終身監禁:::」謠言在鄉間如蔓火延燒開來。管區警員不定時造訪家裡。“叔叔”把祖產土地賣的賣、租的租不留分毫的搬到都市逍遙去了。  天真,未脫稚氣的妹妹說:  「我在河邊玩水,遠遠看見媽媽和警察在說話。有好大一隻螃蟹躲到一個石頭裡,我用力翻開石頭時,好像聽到吵鬧聲,河水很吵聽不清楚,捉到那隻螃蟹後:::」小妹的嘴跟不上手勢,我輕拍她臉頰,說「別急,慢慢說。」  「走到玉米田,看見媽媽坐在草叢上哭,玉米掉得滿地,褲子都破了。我問媽說:妳跌倒啦!她把我抱住哭得好大聲。那天之後,和媽媽吵架的那個又高又壯的警察,常常到我們家,每次對我兇,說:給老子滾出去。大門一關,就聽到媽媽的哭叫聲。你不信可以問鄰居呀!」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有一天,二哥從工廠回來。很晚的時候,醉醺醺的警察把哥哥打得滿臉是血,當著我們面前壓住媽媽欺負。隔天早上,媽媽臉色發青,滿嘴泡沫,鄰居說:吃了毒魚藤,死了。啊!哥|好痛:::。」  放開小妹的手,海濤般奔騰的情緒轉趨平靜,平靜的像一座活火山,醞釀隨時會噴發高熱岩漿。分分秒秒催化的火山,必須冷靜,冷靜得把小妹安頓好。  「咚!」乾巴巴的身體倒在地上,像患喘病的人咳得接不到氣,喉嚨嘶嘶乾響著。我用陰冷發綠的目光,盯得他身體染成了一層綠。吃肉不吐骨頭的傢伙,能躲到哪?裝了銅門鐵窗的房子,能阻擋勒不住火的我嗎?步出喪盡天良、無數個貪心築起的豪宅,就讓他的生命繫在那張嘴上,吐出來又吸進去。  此時,高熱的岩漿已沸沸揚揚噴出火山口。  |地方新聞報導:有一極度危險的殺人犯,擊斃從事土地買賣的商人後,又挾持一名警員逃往山區…..  半敞的制服裡面,圍著被血染黑的毛巾,一條很大的傷從脖子伸到胸口,那張臉像燒焦的破布,一副生命即將衰竭的樣子。   這狗熊。霸氣呢?拿個手槍抖得心虛呀!還對我喊:  「站住!不要:::動。老子要開:::」開你喉嚨。匕首狠狠地劃過去,一路踹到幽深叢林。這該殺的,我放話給他願意自首,竟異想天開的想獨擒吞功。  「老弟呀!對不起,我:::我錯:::」  「我媽呢!還給我|」我大聲咆哮,全身的血液湧上了尖刀。瞇著眼,射出孤子的憤怒,「啪!」利刃丟到他跟前。  「你狠!你行!是男人,自己了斷吧。」  嘩啦!他竟然抓起尖刀,一隻熊一樣的身軀撲向我。我清楚的看見龐然大物的四肢、大張的嘴、嘴上的白沫、兩隻發紅的眼、呼吸那麼沉重,身上散發一股蒜臭腥味。  |經一週軍警聯合緝捕仍無所獲,在××山區由警犬尋出埋在灰燼下、著警察制服的一具屍首,死狀悽慘,確定是……  火。著得沒有一點活氣,濕木頭吱吱叫著,冒出乳一樣的汁,散發出讓人身上發癢的苦味。看著閃爍鐵一般光澤的臂膀,佈滿斑斑點點的血跡,感到暈眩和撫慰,煩躁和安詳,孤獨和興奮。為何人與人之間充滿那麼多危機。  |重大新聞報導:該名逃犯由自稱是他妹妹、揹著男嬰的山胞婦女陪同投案,結束了十餘天的圍捕行動,刻由檢察官漏夜偵訊中。繼續報導中央日報頭條新聞,舉國上下熱烈慶祝總統蔣公誕辰,海外僑胞祝賀團陸續抵達國門,海內外一心,舉國歡騰,恭祝……  我是被命運祝福著,也是承受不幸結果的人。活了大起大落的二十八個年頭,好像已過了一個世紀那般長,好累、好累。斜倚死囚牢冷冷的牆,依稀聽到哭聲、叫聲,有弟弟的,妹妹的,看我成長、老闆的,吼的最大聲、弟兄的,慶幸沒聽見已鳥獸散、兄弟的。還有|「孩子,真難為你了,唉!我們的命好苦呀:::」母親的話,從漆黑裡傳出。接著,一個低沈沙啞的聲音穿透牆壁。  「孩子,我坐的是山豬,你坐的是狗熊,我們都是獵人。」母親攙扶著阿公,消逝在黑夜裡,懷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中華民國台灣原住民族文化發展協會製作,所有內容均受智慧財產權及相關法律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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